崔百姓想走卻沒有走成,符合秦侃的利益,符合周鴻基的利益,不過從表面上講,不符合何江海的利益,不符合邱仁禮的利益。
也……不符合夏想的利益。
但凡事並非一成不變,比如崔百姓初來齊省之時,確實是想一心拿下何江海,一心要辦一件大案要案。在發生了一系列的問題之後,崔百姓感覺到了齊省的風大浪高,就準備及時抽身而退了。
付出和收穫不成比例,他犯不著冒險。
只是有人不想讓他走,他又回來了,還光榮負傷,就讓他知道,齊省的風浪,其實比省委之中正面的一系列的較量更大,更猛烈,還有一股隱藏在暗中的洶湧澎湃的力量。
儘管沒有在齊省有過從政的經歷,崔百姓也知道齊省本土勢力的強大,更知道何江海是齊省本土勢力的領軍人物。
崔百姓前來齊省之前,以為何江海不過是囊中之物,他一出馬,必定手到擒來,因為周鴻基十分篤定,說是已經證據確鑿,不過是一次例行程序。
既然如此,有唾手可得的政績為何不要?崔百姓就欣然前來,打定的主意就是一天調查完潘保華案件,三天拿下何江海,然後班師回朝。
萬萬沒有想到,齊省風急浪高,當了一輩子紀委,老了老了,差點被閃了老腰。
被打破了頭,崔百姓倒也沒有氣惱,反而激發了他的好奇,讓他改變了初衷,因為齊省的複雜局面,遠比他想像中紛亂並且迷霧重重,而他成了幾方力量的支點,他留下,有人高興,他走,也有人高興。
轉念一想,不如藉機再留下一段時間,看看各方力量如何異動。他在官場之中沉浮了一輩子,還能被人打破了頭就灰溜溜離去,然後沒有一點表示?
崔百姓就直接當著夏想的面提出了問題,然後就看夏想怎樣回答。
夏想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崔百姓的問題:「崔書記太客氣了,就是您不支持我,我也會支持一琳的工作。」
「哈哈。」崔百姓哈哈一笑,他設想了各種夏想回答的答案,沒想到,夏想還是比他想像中滑頭,也有真誠的一面,「到底是年輕人,有朝氣,和我們老一輩的想法已經完全不同了。」
崔百姓拍了拍夏想的肩膀,意猶未盡,似乎還有話要說,卻最終只是笑了笑。
劉一琳削好了一個蘋果,一分為二,夏想一半,崔百姓一半。
夏想也沒客氣,接了過來,崔百姓笑道:「我和夏書記共分一個蘋果,有趣,有趣。」
崔百姓話裡有話,夏想只是點頭含蓄一笑,並不接話,因為他知道在老官場崔百姓面前,言多必失,不如不失。而崔百姓借劉一琳的名義表示他在齊省的立場有所轉變,夏想也是姑且聽之。
話說得再好聽也不管用,行動決定一切。因為平心而論,他對崔百姓缺少信任的基礎。
不料,崔百姓隨後說的一句話,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夏書記,不瞞你說,今天的打破頭事件,表面上是巧合,其實,是有人想把我當成槓桿,不想讓我離開齊省。我大概也猜到了是誰下的手……」
崔百姓如果能透過重重迷霧,一眼看到躲在黑暗最深處的那個人,那他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原以為崔百姓會含蓄地說出名字,不料他只是隨口一提,就又不再提及這個話題,而是談起了劉一琳的成長。
……
回去的路上,劉一琳回市委,李丁山和夏想同車,有話要說,剛發動時,秦侃突然從他的車上下來,上了夏想的車。
秘書吳天笑只好下車讓座,上了秦侃的車。
秦侃坐在副駕駛座,呵呵一笑:「今天我專門服務兩位領導。」
今天和秦侃同行前來看望崔百姓,是巧合,也不是巧合。不巧合的是,秦侃本來不用出面看望崔百姓,因為他既不認識崔百姓,又和崔百姓沒有工作上的交集。巧合的是,李丁山提出要看望崔百姓,秦侃正好聽見,也主動要去。
夏想就提議一起去。
就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夏想如此安排,自然大有深意,崔百姓一時不明白個中意味,相信不用多久,以他的水平,就能體會到其中的意味有多深長了。
秦侃非要同乘一車,顯然是有話要說。
夏想今天的表現很低調,話很少,秦侃一上車,他只是微微一笑:「秦省長最近就是愛湊熱鬧。」
一語雙關。
秦侃臉色不變,似乎沒有聽懂夏想的話,笑道:「在夏書記和李省長來齊省之前,我就是一個人孤單,夏書記和李省長一來,才有了朋友。」
夏想不理會秦侃套近乎的套話,問道:「秦省長,新能源客車項目的債權糾紛,責任方到底是誰?」
夏想此問,似乎和秦侃剛才的話以及眼下的局勢,風馬牛不相及,但實際上,夏想的問題殺傷力很大。首先,崔百姓是在新能源客車項目的門口被打,其次,新能源客車項目,現在已經逼得孫習民跳腳了。
最後,新能源客車項目,是秦侃手中最大的殺手鐧。
秦侃臉色微微一變:「不瞞夏書記,其實就是一筆糊塗帳,怎麼算都算不清楚,因為從最早的時候開始,新能源客車集團公司,就有一個空殼公司,想玩空白套白狼的手腕。前期玩得還算高明,但中間出了問題,有個股東捲款潛逃了。結果孫省長接手的時候,有人刻意隱瞞了真相……」
「既然孫省長要樹典型,銀行方面就加大了貸款。但對方不但沒錢,連技術力量都沒有,說白了,根本就是幾個混混來忽悠事兒。你也知道,官場上的事情,是欺上瞞下,但瞞到一定程度,瞞得人多了,事情鬧大了,孫省長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現在問題的癥結不在於新能源內部的債權糾紛上面,而在於最早的時候,連徵用的地皮的資金都沒有付清,而且在之前,地皮還曾經轉手賣過兩次,收取了100多人共計6億多的集資款。政府內部有人提議,為了防止事態擴大,讓銀行買單。我不同意,銀行買單?說得輕巧,說是國家的人,其實是誰的錢?還是老百姓的血汗錢。」
「憑什麼一些貪官的失誤和一些蛀蟲的貪心,最後卻要老百姓來還債?還有沒有天理?我的意見是,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誰,絕不姑息,不能讓幾個混混玩弄了政府,更不能讓幾個不負責任的領導幹部的決策失誤,而讓國家和百姓損失幾億甚至十幾億。」
「也有人說,不就十幾億,反正都是國家的錢,就是從左兜里掏出來放到右兜里,只要做平了帳,抹平了事情,保住了官帽,一切就天下太平了。我和李省長堅決反對,不會縱容一些人不將百姓利益放在心上的息事寧人的做法。我手中搜集了不少證據,因為涉及到了省委的高級領導,所以借今天的機會來探望崔書記,打算私下向崔書記反映情況……」
夏想也沒有想到,他的一句話引發了秦侃一番慷慨陳詞,必須得說,秦侃說得很大義凜然,出發點也很高尚,排除他不為人所知的真正目的之外,起碼在事件的天平上,他站在了正義的一方。
也是夏想基本上對秦侃的所作所為持支持態度的原因之一。
也得承認秦侃為人光棍的一面,或許是他在齊省受氣太多隱忍太久的緣故,今天當著夏想和李丁山的面,一口氣說出了心中的全部想法,就表明了一點——他不打算後退了。
而且也等於是間接承認了崔百姓的事件,是他所為。
也讓夏想明白了一點,秦侃想讓崔百姓留下的真正用意就是——既然崔百姓是中紀委副書記,可以調查何江海,也可以調查齊省省委全部高官!
是的,全部,包括邱仁禮,包括孫習民!
難道說,秦侃已經準備好了充足的證據?
想想孫習民也真是倒霉,在燕省是替老天爺背了黑鍋,說理也找不到地兒,現在在齊省,一來就被何江海挖了坑,現在又被秦侃設了局,他老人家怎麼就這麼走背字?
其實夏想從崔百姓提出要留在齊省一段時間之時就已經猜到,崔百姓是真想介入齊省局勢了。
以他和劉一琳之間的關係,再根據他所分析的崔百姓的為人,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崔百姓對齊省的局勢有了全新的認識,已經改變了初衷,不再以拿下何江海為主要目的了。
如果崔百姓真能把握住局勢,堅持原則,一切以事實為準繩,他完全可以成為齊省下一步一個至關重要的支點,成為各方勢力爭相爭取的對象,必定可以居中獲取更多的政治利益。
但同時,又將承擔更加巨大的政治風險。
齊省局勢有增加了意外的變數,到底會走向何方,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收場,夏想也難以判斷。
果不出所料,崔百姓住院的消息傳出之後,齊省潛流洶湧,暗流涌動,接連發生了幾件令人驚異的事情,預示著齊省本土勢力的反擊,正式、全面並且不留餘地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