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基卻是不信:「夏書記哪裡來的信心,認為何江海就一定不會倒台?」
以為夏想會有一番豪言壯語或是高談闊論,不料出乎周鴻基意料的是,夏想只是搖頭嘆息一聲:「法律不外乎人情,何江海已經死了兒子,他又主動辭職,何必非要再窮追不捨?就僅僅因為他差點害死了衙內?但問題是,現在衙內好好的,他卻沒了兒子。」
「夏書記什麼時候也手軟了?」周鴻基的話就近似諷刺了,「在我認為,夏書記一路過關斬將,好象從來沒有心慈面軟的時候,怎麼也會對何江海網開一面了?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周鴻基此時再不懷疑夏想是想藉機充當好人,然後收攏齊省的本土勢力,他就太沒有政治頭腦了。夏想的話在他聽來,不過是託詞罷了,或者更諷刺的形容就是——裝腔作勢。
此時在周鴻基眼中,夏想的形象轟然倒塌,成了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的官僚。因為何江海雖然沒有害死衙內,卻是齊省本土勢力的領軍人物,是齊省不能大治的根源所在。只有將何江海拍死,齊省才能實現真正的長治久安。
他堅定地認為,他不是公報私仇,他也是為了齊省的大計。
夏想心目中的齊省大計是化敵為友,將齊省本土勢力分化、拉攏、瓦解,要分三步走,而周鴻基的齊省大計是手起刀落,借何江海之事一舉將齊省的本土勢力一個會合就斬落馬下。
其實說來夏想和周鴻基的目的大抵相同,不過周鴻基和當年的夏想一樣,喜歡用激進而不留後路的手法,而夏想則想以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再者說了,齊人治齊也未嘗不可,只要將關鍵位置掌握即可,只要不再出現如何江海一樣的領軍人物,並且敢於挑戰一二把手的權威,也就不會出現要刻意打破齊人治齊的情況。
說到底,還是因為權力的分配不均,還是省委書記的意志得不到貫徹落實造成了中央對齊省本土勢力的不信任,因為省委書記是中央在齊省意志的體現。
再簡潔地形容就是,夏想是連拉帶打,聽話的,就拉攏就重用,搗亂的,就打板子,就坐冷板凳。周鴻基則是非要讓何江海付出慘痛的代價。並且和何江海有關係的中層本土勢力,該撤職的撤職,該查辦的查辦,最好轟轟烈烈來一場類似夏想在湘省時的反腐風暴。
夏想見周鴻基終於露出了薄情苛刻的一面,知道到今天為止,他和周鴻基之間,算是正式分道揚鑣了,就道:「周書記也可以向中紀委反映我的問題。」
周鴻基沒想到夏想話說得如此直接,知道夏想恐怕對中紀委一直沒有好感,不由尷尬一笑:「夏書記當年和中紀委的誤會,我也聽說了一些,我很敬佩夏書記的為人和品行。但是,在何江海的事情上,我不會妥協,要堅持到底。」
「還是那句老話,紀委的事情,我不便多說。」夏想站起身來,準備告辭了,「只是想最後告訴周書記一個小故事——有一個盲人走夜路的時候,手中提著一盞燈,有人問他瞎子點燈不是白費蠟嗎?盲人回答,我不需要燈光,可是別人需要。別人看到燈光,就不會撞到我了。」
周鴻基一下明白了過來,夏想是提醒他要換位思索,要多替別人著想——這個別人,既是指何江海,又是指齊省本土勢力——與人方便才能與己方便。
只可惜,周鴻不是不理解夏想的道理,只是他做不到夏想一樣的洒脫,可以轉眼間和曾經的對手談笑風生,因為每個人都有過不了的一關。
周鴻基就主動伸出手去——代表著合作的結束——說道:「很高興在剛來齊省的時候,和夏書記有過一段不錯的合作。」
「我也一樣。」夏想回以禮貌,握手之後,就揮手離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望著夏想離去的背影,周鴻基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靜,好,終於擺脫了夏想的陰影,從現在起,他要孤軍奮戰了,不再依靠夏想的出手,不信他憑藉一人之力,還不能將幾成定局的何江海一案做死?
不知何故,周鴻基在一系列地針對何江海的布局之時,一直想要藉助夏想的助力,卻自始至終忽略了孫習民的存在。或許在他的潛意識裡,孫習民過於保守的性格更不適合做落井下石的事情。
想起孫習民在燕省的經歷,他不被別人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所以,他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周鴻基並不知道的是,幸好他沒有出面要求孫習民援手,實際上,孫習民就算想援手也沒有餘力,因為他很快就自顧不暇了。
當周鴻基一步步邁進地雷陣的時候,孫習民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掉進了一個大坑。
……
三天後,檢察院正式就趙牡丹一案向市法院提出公訴。
和以往法院接到公訴之後,總會拖上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的訴訟期不同的是,不到一周,市法院就做出了初審判決,趙牡丹因經濟詐騙罪被判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執行。
趙牡丹沒有提出上訴,當庭表示服從判決。
判決一生效,趙牡丹就完全從公眾視線之中消失……
而與此同時,經過一系列的交接手續,朱振波在被省紀委提審幾次之後,正式被省紀委完全接管,並且將朱振波由市紀委移交到了省紀委。
其實朱振波的問題,周鴻基早就著手準備了,直到趙牡丹的案件完全結案之後才正式對外宣布由省紀委接管,用意不言而喻,明顯是針對趙牡丹輕判的一次反擊!
也是在告誡夏想,一個趙牡丹無關大局,只要他有朱振波在手,依然是天下我有。
夏想卻不理會周鴻基的故意為之的舉動,一心撲在了工作上,因為齊省大範圍的人事調整正式拉開了序幕。
似乎是前後拖的時間夠久,其實也不長,畢竟人事調整是大局,有時從提出到最終方案出台,會長達半年到一年之久,齊省的調整從放出風聲,到眼下正式上常委會討論,也不過是三個月的光景。
不過到今天的方案,已經是第三稿了。
第三稿方案,基本上是邱仁禮意志的全部體現了,說來一拖再拖,最終等來的結果是邱仁禮全盤掌握了人事調整的主動權,牢牢將人事大權一手掌控,還是因為夏想的功勞。
因為先是等來了廖得益的全面靠攏,又等來了何江海的病倒,還借孫習民在達才集團項目的問題之上,自顧不暇之際,邱仁禮進一步加大了發言權。
現在又因為和何江海對峙,並且要將何江海完全打倒,周鴻基被牽扯了大部分精力,也忽視了人事調整的重大進展,結果就是,邱仁禮得其便利,步步為營,在他和夏想的商議之下,在廖得益和夏力的配合之下,人事調整方案第三稿,毫不誇張地說,就是邱仁禮和夏想意見的完美統一。
必須是說,何江海失勢,周鴻基要追擊,邱仁禮運籌帷幄,穩坐中軍帳,笑到了最後,成為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說他是明面上最大的受益者,那麼夏想就是暗中的最大受益者,總之一句話,在夏想的居中策應之下,在邱仁禮的幕後推動之下,整個齊省大局,牢牢地被邱夏二人掌控。
可憐孫習民和周鴻基,忙得不亦樂乎,卻為他人作了嫁衣裳不說,還有可能繼續漫步在錯誤的道路,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崴了腳。
書記辦公會一舉通過了第三次修改方案,孫習民想提出不同意見,卻孤掌難鳴,雖然他十分氣憤,因為他有意關照的五六人中,只有一二人的提名得到了落實,大部分提名在方案中提也未提,省長權威被冷落到了何等的地步!
但他此時也意識到,在書記辦公會上也好,在常委會上也好,他的發言的分量,已經大減了。
第一次,孫習民因為何江海的落馬,忽然就有了唇亡齒寒之感。
其實按說以孫習民省長的權力和威望,不至於被邱仁禮壓得一點兒也抬不起頭,再者他畢竟是省委第二號人物,前來投誠的人也不在少數,怎麼就落到如此地步?
孫習民心裡有數,夏想也明白得很,一切的根源,還落在了另一個一直躲在幕後伺機出擊的人的身上——秦侃。
也是上次秦侃前來會面,所說出的令夏想大為震動的事情。
如果說何江海是周鴻基在齊省最大的絆腳石,那麼秦侃就是孫習民在齊省最大的攔路虎。而又有所不同的是,在周鴻基和何江海對峙之中,何江海躲在暗處,是守勢,周鴻基站在明處,是攻勢。而孫習民和秦侃之間的矛盾所在,一直就是秦侃一明一暗兩處下手,而孫習民雖然不是一無所知,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並不十分清楚秦侃對他虎視眈眈的良苦用心。
在人事調整方案提交常委會前夕,中央針對袁旭強的問題的處理意見也正式出台了——中央決定,袁旭強同志不再擔任齊省省委常委、魯市市委書記,任命李童為魯市市委書記、省委常委。
李童的任命雖然多少有點出人意料,但還可以接受,但李童接任書記之後的魯市市長的任命,就讓夏想吃驚不小,是一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熟人,還是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