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古親自出面打來電話,暗示讓他前去和何江海見上一面,夏想就明白事情的背後,形勢已經悄然發生了重大變化,所以他才會欣然前往。
以他的性格,其實本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和背後的議論。
只是沒想到的是,還是有人密切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對他在何江海事件之上的立場,時刻不敢掉以輕心——就在夏想前往醫院的路上,接到了周鴻基的電話。
「夏書記,聽說你要和何江海見面?」周鴻基倒也乾脆,上來就問到了關鍵問題。
「同事一場,總要看望看望,我準備了鮮花和水果,代表個人對何江海同志的不幸表示深切的慰問。」夏想打了個哈哈,對周鴻基消息靈通並且過於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心中不喜。
說白了,他和周鴻基不是同盟,再往深里說,何江海倒台之後,齊省大勢,由三極變成兩極,他和周鴻基之間將會由現在的有限合作而漸行漸遠,總有一天會站在各自立場之上,成為對立之勢,周鴻基現在還對他熱情過度,不是沒有看清形勢,而是迫切想要利用他狠狠打垮何江海。
但現在,夏想卻又改變了主意,並不認為將何江海一舉打垮對他最為有利。因為何江海轟然倒塌的話,周鴻基和孫習民也會大受其惠。
周鴻基多少聽出了夏想話里的意思,知道夏想是刻意強調看望何江海是個人行為,就笑了一笑:「開個玩笑,其實衙內更希望夏書記第一個看望的人,是他。」
夏想不接話,心中卻對衙內的迫切心理不以為然。直到現在為止,衙內的身後人物沒有對他出手救下衙內有任何表示,不管是自以為高高在上還是出於別的原因,至少沒有表現出誠意,他何必非要和衙內見面?
他既不需要巴結衙內的身後之人,也不需要向對方示好,衙內只提和他見面,卻也沒有對他的救命之恩有所表示,而且現在反對一系有求於他,甚至是想利用他,難道還想他主動送上門去?
真是想得美。
周鴻基似乎也感受到了夏想的冷落,就又說道:「其實衙內想當面向夏書記表示感謝,也準備了一份禮物。還有,他說等他傷好後,請你去京城,到他家裡作客。」
「替我謝謝衙內的好意,一些小事,不必掛在心上,讓他好好養傷就行了,我儘快安排好時間去看望他。」夏想依然是不冷不熱地應付了一句。
周鴻基卻還不掛斷電話:「我聽說市局要審結朱振波和趙牡丹的案件?有消息說,朱振波和趙牡丹案件都和何江海有牽連,而且省紀委在審訊鹽務局腐敗案時,也有證據表明,何江海在陳秋棟自殺事件上,有一定的政治責任……」
得,周鴻基在不合適的時候,提出了不時宜的話題,夏想就打了個哈哈:「我馬上到醫院了,等回省委之後再說。」
悶悶地掛斷夏想的電話,周鴻基心思閃動,夏想的立場開始搖擺了,難道說,夏想對他的急切已經有所懷疑了?
再聯想到夏想上次在書記辦公會上,突然提議由令傳志接任副省長職務——提議有無效用暫且不論,關鍵是夏想提名背後的深層用意不得不讓他深思——就已經表明,夏想在和他有限合作的立場之上,有所鬆動,有所動搖,並且可以理解為,提名令傳志之舉,是對他的明敲暗打。
誠然,周鴻基也承認,他在和夏想的有限合作之時,也有利用夏想的想法在內,但夏想肯定也是同樣利用他的想法。誰也不比誰高尚多少,在政治之上,以高尚的標準來衡量政治家是非常可笑的行為。
只是在齊省最終局勢還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夏想就明顯疏遠了他,究竟意欲何為?
周鴻基也設想了後何江海時代的齊省的走向,想要借何江海的倒台徹底將齊省本土勢力肅清,既不現實也不可能,只能說何江海事件讓齊省本土勢力元氣大傷,如果夏想和他密切聯手,繼續深挖的話,可以藉助打黑掃惡的行動,繼續在齊省燃起硝煙,從而讓齊省本土勢力一蹶不振!
但今天夏想的態度顯然表明,夏想想讓事件到何江海為止,他要收手了!
怎麼會?宜將剩勇追窮寇,怎能就此放手,豈非錯失良機?
再一想,周鴻基驀然而驚,難道是……夏想和何江海在幕後已經達成了什麼共識,想要的不是將本土勢力全部打散,而是要收編?
真要如此的話,夏想將會實力大增,在接下來的齊省的二元對立之中,將會處於絕對的上風。
周鴻基驚醒之後,才一下明白原來夏想還是比他看得更加長遠,又比他搶先了一步!
驚愕過後,周鴻基又恢複了冷靜,將形勢再次理順一遍,默然一笑,夏想有張良計,他也有過牆梯,夏想想放過何江海,接手何江海的勢力,他手中掌控的深層的證據,直接提交到中紀委的話,不愁何江海不全面倒塌,到時,夏想就美夢破滅了。
不提周鴻基的心思和幕後運作,夏想已經來到了高幹病房,敲開了何江海的房門。
和想像中何江海滿臉鬍子一臉憔悴不同的是,何江海精神狀態倒是不錯,除了兒子之死為他帶來致命的打擊之外,其他一系列陰錯陽差的事件,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多麼重大的影響。
其實也無所謂了,中年喪子之痛,已經遠勝過權力上的得失,到了何江海的位置,再向上一步,和眼下的位置又有多大區別?
正省和副省在他眼中區別不大,但有兒子和沒兒子的區別,可就大多了。
一見到夏想現身,何江海的神情十分複雜,既有痛恨,又有不甘,如果再仔細觀察的話,或許還有悔恨和無奈。
人生之路都是自己選擇的,走向光明大道或是一腳踩空,都怨不得別人。何江海現在落得如此下場,說實話,他還真埋怨不了夏想半分。
何江海半躺在床上,夏想一進門,他先是一愣,然後就努力坐直身子,想要下床,夏想就急忙向前一步,扶住了他。
「何書記,好好躺著,不要動了。」半是命令,半是嗔怪,顯得既嚴肅又親切。
雖然不相信夏想出於真心,何江海還是驀然感覺鼻子一酸,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竟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夏書記,我……真是冤枉啊。我真是倒了大霉了呀。」
其聲哀痛,令人心生凄涼。從最基本的人倫角度出發,夏想確實為何江海的不幸而惋惜,並且深表同情。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何江海落到如此地步的背後,何嘗不是自作自受?
何江海拉住夏想的手,痛哭失聲:「都怪我貪心不足,要是早早收手,何必落到現在的地步?夏書記,我算是看透了,出事以後,你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省委領導,真是人情薄如紙。」
如果說剛才何江海放聲一哭還讓夏想心生同情的話,剛才的一句話,就讓夏想又明白了過來,何江海在承受了喪子之痛以及面臨著即將失去一切的重大轉折面前,其實依然保持了清醒的頭腦。
因為他睜著眼睛說了瞎話,誰都知道,袁旭強才是第一個看望他的省委領導。
政治人物,不能以常人而度之,夏想又收回了同情,寬慰了何江海幾句,就坐等何江海切入正題,因為他此來探望何江海可不是為了從心理上安慰何江海來了,再說他和何江海之間也沒有那個交情,他是來等何江海提出交換條件。
何江海哭了一氣,不管是心理需要還是烘托氣氛需要,反正哭完了之後,他又開始懺悔,說是不該如何如何,先是看錯了人,和孫習民、周鴻基走近,是他有眼無珠。
然後又說他指示幾人在半路攔截衙內的車,只是為了給衙內添堵,一點兒也沒有要害衙內的意思,最後事情失控,他雖然也有責任,但並非他的初衷,具體幕後的推手是誰,他也查明了真相,到時會向省委和中央有一個詳細的解釋。
夏想越聽越覺得不對味,聽何江海的意思,還認為他有翻身的可能,不會被一免到底?
何江海是痴心妄想,還是真得到了上頭的什麼保證?
好嘛,夏想此來,原以為何江海徹底認輸,並且低頭服軟,不想他竟然還心存幻想,以為交出真正想要置衙內於死地的幕後黑手,他就可以從容逃過一劫?
誠然,在失去兒子之後,能保住官位對何江海來說,是莫大的安慰和勝利,但……到底是何江海分不清形勢,還是他又被人利用了,以現在的局勢,齊省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地?
夏想不想直接敲醒何江海的美夢,只是說道:「何書記有問題可以向省委和中央反映,我來看你,只代表我個人。」
何江海一下愣了一愣,多少知道夏想已經不耐煩他的表演了,就一本正經地說道:「夏書記,我有三個條件,如果你答應的話,我不但主動退下,還助你在齊省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