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不是緊張,而是要拿出必需的恭敬態度。再有,他畢竟是第一次直接接到總理的電話,心中總感覺此時打來的電話,或許和剛剛發生過的並且將要發生的事情有關。
不用說,自然是國計民生的超市事件。
夏想還真猜對了……
「夏想,我是……」總理上來先自報家門,語氣一如既往的親切、溫和,「臨時起意想起一件事情,特意打來電話和你談談看法……有沒有打擾你?」
夏想忙客氣幾句:「請總理指示。」
「還真不是指示,就是有點想法要和你交流一下。」總理似乎在刻意強調並非公事,而是站在私人的立場之上和夏想交流,「我看了新聞,注意到了燕市和魯市的家樂福超市出現了假冒生態豬肉的問題,也聽說你親自到超市買了豬肉,提供給了質檢部門,夏想同志,全國一共幾十個省委副書記,你是第一個真正將關心國計民生的口號做到實處的好乾部,從我個人的感情出發,我很感動。」
夏想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知道總理有可能會說一些出人意料的話,不想,總理的話還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意外,讓他一下無言以對。
從總理的職務為出發點,關心國計民生一直是總理的職責所在,並且總理在這一方面做得很好。從總理個人感情的角度出發,就算總理對超市事件確實關注並且大感興趣,也不至於親自打來電話,就為了誇他幾句。
「國計民生是大事,也是小事。許多領導幹部口號喊得很響,卻往往都落不到實處,大而空,流於形式,起不到一點作用,對此,我很痛心。」總理的話繼續深情地傳來,「夏想同志,你的做法,充分體現了一位共產黨員的優秀品質,為全國無數領導幹部帶了一個好頭,希望你能將這種實幹精神保持下去。」
總理的電話斷了,總理的話卻久久在耳邊迴響,讓夏想心情難以平靜。
聽話要聽音,政治人物要表達的中心思想,要聽話外之音。總理斷然不會無緣無故親自打來電話,只為了對他一次買肉的舉動表示支持——實際上,夏想也沒有做秀的想法——總理此舉,是在含蓄而堅定地表明了一個態度。
在鹽務局問題塵埃落定之後,在他剛剛和衙內初起戰端之時,總理的電話是及時雨,還是東風?
夏想搖頭笑了笑,三國,又見三國,回頭很有必要再好好讀一讀三國,以史為鑒,可能知興替呀。
到了和周鴻基約定的地點——望鄉閣,夏想見周鴻基在門外等候,心想本是同事,雖然他排名稍高,也不必如此客氣,周鴻基此舉,愈加讓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周鴻基是有求於他,而且可能還不止一件事情。
只不過……飯店的名字實在不太好,夏想暗想也不知望鄉閣的老闆是誰,或許是真不懂傳統文化的緣故,難道不知道民間傳說中黃泉路上有一處高台,可以回望故鄉,故名望鄉台?
所以飯店取名為望鄉閣,著實有點不倫不類。
好在他只是偶而一想,才不會在意飯店的名字是不是吉利,夏想不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他堅定地認為,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由思想產生,物質,只是將思想物化了而已。
和周鴻基熱情地握手,寒喧,然後從一個不起眼的旁門進了飯店。和外麵灰色色調裝修大不相同的是,飯店裡面的風格很明快,很暖色調,似乎是出於女人的手筆。
周鴻基穿了黑褲子白襯衣,是沒有任何特色的職業打扮,但他挺拔的身姿和時刻洋溢的自信,再加上他正值一個男人最成熟的季節,又有省紀委書記的等級光環,吸引女人的目光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為夏想和周鴻基引路的就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漂亮,豐腴,身材極為誘人,臉蛋也精緻如畫,只不過妝太濃了一些,讓夏想不喜。
夏想不喜,並不代表周鴻基不喜,從女人看周鴻基的眼神來看,她對周鴻基肯定有想法。周鴻基對她是否有意思,因為周鴻基表演得太好,夏想沒有看出來。
到了京城居的雅間,夏想被請為上座,周鴻基隨後揮走女人,也沒為夏想特意介紹,只吩咐了一句:「老規矩。」
女人扭動著腰肢不滿地離去,似乎還白了周鴻基一眼,周鴻基渾不在意,對夏想笑道:「是京城的一個朋友開的飯店,京味很地道,我想你雖是燕市人,但和京城口味應該沒有分別,所以吃慣了齊省菜系,嘗嘗京菜,也是一種享受。」
周鴻基有休閑之意,夏想也不會上來就切入正題,呵呵一笑,隨口說了幾句閑聊的話,氣氛就漸漸氤氳了。
等上了飯菜,都是一些家常菜,甚至連小蔥拌豆腐都有,還有鹹菜和小米粥——怪不得起名望鄉閣,原來是家常菜的意思。
然後就開始吃飯。
夏想還真是餓了,再加上飯菜確實味道純樸,既不大魚,又不大肉,很養生,就吃了不少。
吃到一盤肉炒西芹時,夏想只夾了一塊西芹,周鴻基就適時地找到了話題:「這裡的豬肉,是真正的生態豬肉。」
夏想笑了:「其實我還真不愛吃豬肉。」
「不愛吃豬肉還非要買上幾斤?」周鴻基哈哈一笑,「夏書記,幾斤豬肉引發的慘案未免鬧得太大了一些,其實國內哪家超市都存在同樣的問題,不能見怪不怪了,但適當敲打一下也就行了。要不,也會影響跨國集團對國內的投資意向。」
果然……周鴻基充當了衙內的說客,和他當初設想的可能相差無幾,夏想只是一笑,並不接話。
周鴻基見夏想一臉篤定,就知道夏想已然猜到了其中的環節,就又說道:「衙內托我向夏書記傳一句話……」
周鴻基不稱呼高總也直呼其為衙內,倒是有意思。
「希望夏書記高抬貴手,他必有回報。」周鴻基有話直說,現在只有兩人在場,也不必忌諱什麼,而且他和夏想之間,也算有過一段合作的經歷,彼此之間並不生疏,「而且還會是厚報。」
夏想開口了:「周書記,有些跨國集團來國內投資,不是不遠萬里當雷鋒來了,也不是為了國內市場經濟的繁榮,是想在經濟領域控制市場,來與不來,又有什麼重要?照我說,不來更好!新聞媒體動不動就誇大到國際高度,你和我心裡都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就如前一段時間國油化吹噓在國外獲得了油田的開採權,似乎做出了多大的成績一樣……」
「其實真相就是,國油化被美國控制下的伊拉克政府當猴耍了,用一個十分恰當的比喻就是,在國內作威作福的國油化,在國外就是一個搬磚小工,每開採一桶石油都要賠錢,最後缺口從哪裡出?當然是國內高昂的油價了。」
「超市這種根本沒有什麼技術優勢可言的所謂跨國集團的投資,引進與否,真的會對國民經濟的增長有用?真的會對百姓有利?只是讓一些人面上有光罷了。為什麼沃爾瑪和家樂福在日韓、在港台的擴張紛紛失敗,只在國內遍地開花,大有星火燎原之勢?」
「假如不提政策層面的原因,就以老百姓的善良來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結果呢?結果就是在國外老老實實誠信經營的跨國公司,來到中國之後,別的沒學會,偏偏就學會了以次充好,學會了價格欺詐!現在他們還沒有完全佔領市場,如果有朝一日真成了處處家樂福,家家沃爾瑪,是不是二百五半斤的豬肉也得忍受?」
周鴻基沒想到他一句話引來了夏想一連串的質問,頓時啞口無言,只是一臉苦笑,半天無言以對。
氣氛,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夏想之所以慷慨陳辭,一是確實出自激憤,二是要在周鴻基面前搶先一步佔據至高點,等周鴻基提出條件時,他會有足夠的緩衝。
沉默之中,窗外傳來風吹竹林的沙沙聲響,夏想放下筷子,來到窗前:「夜色不錯,鴻基,能和你坐而論道,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周鴻基明白了夏想的意思,就說:「衙內的意思有三點,第一,千江集團的投資意向會重新提上日程,也會再提請求達才集團施工的提議。第二,願意儘力為達才集團的投資做出力所能及的幫助,友情幫助。第三……」
周鴻基停頓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看向了夏想,說出一句令夏想大為心動的話。
「第三,孫省長和我都會和你精誠合作,共同在齊省打開全新的局面!」
……真是好大的本錢!
以衙內一人之力,顯然做不出以上全部的承諾,如果說打著助力達才集團的旗號不過是虛晃一槍,並沒有幾分誠意的話,那麼第三點的提議,就表明了形勢已然大變。
總理的電話算是及時雨的話,周鴻基代表反對勢力直截了當地提出要聯合將何江海打垮的提議,就是一場浩蕩的東風。
及時雨在左,東風在右,夏想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