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國偉第一次在夏想面前,吃了閉門羹。
本來一肚子氣要找夏想發泄,不料被徐子棋客氣地擋在了外面,說是夏書記正在會客,暫時沒有時間,請他等等——書記就是書記,可以讓市長等候,市長就沒有資格讓書記等候。
官場規矩就是如此,不服也沒有辦法。班長就是要管著副班長,更何況現在的班長和副班長,生生差出一級。
是真正的官大一級壓死人。
不過想到昨晚的收穫,章國偉一肚子的怨氣又消散了不少,心中不無得意地想,夏想,你現在是春風得意了,小心倒春寒傷了身子,感冒是小病,但也能讓你無精打采,讓你埋下病根,讓你短時間內消沉,長時間內影響精神。
不就是剛剛提了省委常委,囂張什麼?等著,有你夾尾巴做人的時候,一個省委常委,夜會兩個女人,還被人拍了照片,真是丟人丟大發了,等消息傳揚出來,你還能在秦唐趾高氣揚地裝大尾巴狼?
整不死你,也要讓你無地自容,也要讓你前途黯淡!
章國偉恨恨地回到辦公室,又親自打電話讓黃得益過來一趟,他就是要折騰折騰黃得益,讓黃得益彙報工作,哪裡彙報得不好,就批評。
章國偉盛怒之下,卻沒有多問夏想正在和誰談話。當然,他問的話,徐子棋也不會告訴他。
因為夏想正在辦公室和任海風會談。
夏想是親自打電話請任海風過來一趟的,以示他對任海風的尊重。此次他下定決心調整秦唐各個區縣的領導班子,是他上任以來的第一次調整——昨晚對黃得益說是小範圍調整,其實是給黃得益打氣,但又怕他走漏消息,所以打了埋伏。
實際上,夏想想要的是大規模調整!
要的就是借調整區縣領導班子的大幅動作,牽制章國偉的注意力,分散章國偉的精力,讓章國偉沒有時間和牛林廣一正一暗配合行動,從而達到夏想預想中的各個擊破的效果。
任海風並不清楚夏想找他前來的目的,心中多少有點忐忑不安,因為在目前的市委常委會中,只有他還堅定地和章國偉站在一起。
其實任海風並不知道,夏想並沒有完全拉攏他的意思,夏想很清楚,他和組織部長關係過密的話,表面上他的意圖容易貫徹落實了,實際上反而會引起省委的警惕。
省里不希望市委書記完全把持了組織部,市委書記和組織部長聯手的話,將一市經營得跟鐵桶一樣,省里怎麼控制?章國偉一直沒能扶正,也不排除他和組織部長走得過近的原因所在。
任海風心中多少有點打鼓,因為夏想現在是省委常委了,副省級,他才是副廳級,一下就成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他不得不仰視,心中就一點底氣也沒有了,不知道夏書記找他前來,究竟有什麼指示。
因為現在的夏書記今非昔比,指不定一開口就能說出對他的工作安排,因為你現在不清楚夏書記是代表省委領導還是市委領導和你談話,任海風就小心謹慎地問道:「夏書記有什麼指示精神?」
「海風……」夏想起身,親自倒了一杯茶給任海風,「秦唐的春天就要來了,春暖花開,人的心情也會隨之好起來,有沒有打算出去踏青?」
任海風忙起身,雙手接過茶杯:「謝謝夏書記,我自己來。」他接茶在手,沒敢喝,輕輕放在桌子上,「正有想法,不過最近工作忙,還沒有想好去哪裡。去海邊,現在海風有點大。去郊外,草還沒綠,就想不如再等等……」
任海風說話還是改不了說半句話的毛病,也是習慣了。他一邊說,一邊暗暗尋思,夏書記上來就談天氣說春遊,沒有直接點題,難道事情不急?
不急就好,現在他有點怕有什麼急事大事,一旦出事,他就必須站隊,難呀,從私人感情的角度出發,他還是和章國偉近。但現在夏書記如日中天,威望大漲,不但直接壓章市長一頭,比他更是高了兩級,他怎麼敢違背夏書記的意圖?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秦唐緯度偏北,春來晚,又臨海,春遊要比燕市和單城,至少晚上半個多月了。現在市裡桃花還沒有開吧?」
「還沒有,桃花從南到北依次盛開,估計現在單城剛開……」夏書記說什麼,任海風就接話向下說,在夏書記沒有點題之前,他也就隨意聊聊,當然他也心裡有數,夏書記找他,絕不是聊天氣談春遊。
夏想就又扯了一會兒閑篇,見任海風被他繞得足夠暈頭轉向了,就又說道:「有一首詩,海風應該聽過——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你覺得這首詩,寫得如何?」
任海風心中一動,知道了夏想要談什麼話題了。
此詩是劉禹錫的《玄都觀桃花》,明是寫桃花,其實寫的是物是人非,再引申開來,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思,不消說,夏書記是要調整秦唐的人事了。
由春遊的桃花引出調整人事的桃花,好一個立意深遠的夏書記,任海風不由暗暗佩服夏想的手段,說實話,夏書記確實比章市長有水平多了。
但人的心理就是奇怪,任海風不知何故,就是對夏想親近不起來。也沒辦法,人和人之間也要講究對不對眼,或許他和夏想之間,就是不對眼。
「詩寫得很好,我也很欣賞劉禹錫的不改初衷的精神。12年後,他又寫了一首《再游玄都觀》——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前度劉郞也成了一個人人皆知的成語……」任海風的回答也很巧妙,借劉禹錫第二首詩回應,含蓄地表明了他的立場不變。
夏想含蓄地笑了,任海風倒也是一個人才,在現在沒有多少幹部懂得古典文化的今天,他能舉一反三,也同樣用一首詩來表明立場,讓他暗暗讚歎。
只可惜,任海風還是固執了。
「我的初步想法是,秦唐區縣的主要黨政領導,也應該重新安排調整了,組織部近期拿出一個方案出來,供市委討論研究。」夏想終於點明了用意,他一邊說,一邊又給任海風的茶杯里續了點水。
任海風忙恭敬地雙手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具體方案,我會在一周之內拿出來,到時提交到市委,請市委研究決定。」
任海風不說提交給夏書記,而說市委,雖說市委是一個寬泛的說法,實際上具體所指的話,就是夏想,但任海風的暗示很明顯,就是提交給市委討論,而不是夏想本人。
還是有意要和夏想保持一定的距離。
夏想既未多說,也不勉強,很客氣地送走了任海風,然後將任海風喝剩下的茶,澆了花。
任海風不管是不是還堅定地和章國偉站在一起,夏想心中明白的一點是,現在的秦唐,在正面戰場,已經是他的天下了,不管是書記辦公會,還是常委會,單是他省委常委的光環,完全可以壓製得章國偉沒有還手之力。
唯一的較量就在於組織部的方案是否稱他的心,方案不稱心,他可以否決,可以暗示讓任海風重新按照他的思路調整,直至他完全滿意為止。身為省委常委、市委書記,再沒有完全號令組織部的威望,就太窩囊了。
當然,夏想也不會吃相太難看了,他肯定會為任海風、范進和章國偉,都相應地留出位置,章國偉是市長,自不用說,范進是副市長,也不必多說,就是任海風身為組織部長,不讓他提拔幾個自己人,工作也做不下去,也顯得他這個一把手太不把組織部長當幹部了。
組織部長在任上不安排幾個自己人,還當哪門子組織部長?
秦唐這塊蛋糕很大,夏想胃口也不是大到沒邊,再說這麼大一塊蛋糕,他也吃不下。實際上,他要的不是分蛋糕,而是在分蛋糕的過程中,充分利用蛋糕少而叉子多的現狀,分化章國偉的勢力,拉攏中間力量,同時培植自己的親信。
在一舉三得之外,劍鋒所指之處,還要牽制章國偉的精力,不讓他有過多的機會替牛林廣出謀劃策,或者說,不讓他有機會去鼓動牛林廣慫恿劉傑暉,從而讓牛林廣、劉傑暉和章國偉之間形成犄角之勢,要讓三人之間無法互相響應。
由此,才能讓他從容地各個擊破。
……果不出夏想所料,秦唐人事調整的風聲放出之後,整個秦唐,一片慌亂。不止所有區縣都人心浮動,不知誰上誰下,就連章國偉也如同被打了悶棍,一時驚呆當場。
突然,太突然了,沒想到夏書記突然來了這麼一手。章國偉氣急敗壞之下,去找夏想理論,夏想也不過多解釋,只說應該調整了,具體事宜等組織部出台方案之後,再具體討論。
言外之意是調整勢在必行,是不是調整,章國偉無權反對,他的許可權只在於方案出台之後,具體調整的人員安排,他才有發言權!
章國偉第一次在夏想強大的權勢的威壓之下,倍感失落。
然而,讓章國偉更失落的事情還在後頭……在暗中的較量的第一回合,牛林廣被一隻不知名的力量,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