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見到吳老爺子的時候,京城的雪也下了厚厚的一層。
路上,他還接到了連若菡的電話,說是美國的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近期就會回國。也確實是該回來了,快過年了,國人重團聚,尤其是春節。
2009年的春節,夏想決定好好休息一下,同時再規劃一下未來的前景。此次決定倒向家族勢力,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因為他也看了出來,在他成為封疆大吏之前,心目中的藍圖和理想,只能深深地埋藏心底,說都不要說出來,否則別說前途遠大了,有可能立刻遭受滅頂之災。
在沒有足夠的舞台之前,誰都是無名小卒,誰都會小心做人。歷史證明,在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就空喊大話的人,往往沒有好下場。
下了車,夏想步行前進,片刻之間,雪花已經在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層,天地之間蒼茫一片,掩蓋了全部的真實的一面。想想也是,大雪將整個世界都偽裝起來,只有雪化之後,才知道誰是黑是白,是方是圓。
就是現在平民勢力的一系,或是家族勢力,誰敢說自己陣營之中沒有對方的人?或者說有意志不堅定左右搖擺的中堅力量?
在黑與白之間,總會有一大片灰色地帶,既是緩衝,又是必須的存在。
平常的時候,老爺子冬天就回吳家大院,今年卻不同,他還住在連若范的別墅,或許是住慣的緣故,不想動了。人老了,就會眷戀許多東西。
夏想踏雪而行,拒絕了彭永為他打傘,大雪落在脖子里,格外清涼,也讓他的頭腦十分清醒。
敲門進去,吳老爺子正圍著火爐烤手——其實別墅里暖氣很足,溫暖如春,老爺子卻偏愛火爐,非讓人專門做了一座火爐放在客廳正中,炭火正旺,上面還燒著開水,吱吱直響,一瞬間就讓夏想猶如回到童年的感覺。
「來得正好。」老爺子一見夏想,就和顏悅色地笑了,「我烤了幾個紅薯,正愁沒人陪我吃,你來了,就得嘗嘗我的手藝。」
夏想啞然失笑:「我來就被抓了壯丁,而且不好吃的話,肯定還得說好吃。」
老爺子哈哈大笑:「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一把年紀了還親自動手烤紅薯,你還好意思說不好吃?」
也是,有多少人別說能吃上老爺子親自烤的紅薯了,就是他老人家的一杯涼茶,天下不知有多少副省級官員趨之若騖,想喝一口都不得其門而入。
「下雪天,留客天,今天別走了,小夏,好好陪我喝兩杯。」老爺子喜歡清靜,身邊沒多少伺候的人,平常也就是警衛、司機和醫護人員隨行,還有廚師。老爺子的生活秘書王東永35歲左右,平常不離老爺了左右,但今天也沒在。
「我就知道你今天要來,就都給別人放了假。」老爺子笑眯眯的表情,透露出的是滄桑和睿智,「剛剛遠曲和我通過電話了,他說你向他敬茶了,我就知道,你該和我一起喝一杯了。」
吳老爺子是何許人也?看似如老農一樣圍著火爐煮茶烤紅薯,其實天下大事無不在心中,夏想最是佩服老爺子的淡定從容,以及他幾近看透世事看穿人心的睿智。
不多時,廚師上了火鍋和小菜,上了酒,然後退下,老爺子身子倒是硬朗,非要大開大門和夏想在客廳對飲。看院中飛雪飄舞,北風呼嘯,老爺子和夏想一老一少,圍著火爐吃火鍋,倒是別有情調。
北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飄落在火鍋裡面,頃刻化成了湯水。上好的羔羊肉,放在煮得滾開的銅製火鍋之中一涮,香嫩可口,肉香四溢,夏想也是胃口大開。
雪落有聲,颯颯直響,一老一少卻沉默了半響,喝了小半瓶酒之後,老爺子才緩慢地開口了:「小夏,秦唐的路,不太好走,雪大路滑,你要小心了。」
「章國偉確實很有手腕,能在秦唐一直不倒,確實也不簡單。」夏想很想知道章國偉的後台到底是誰。
老爺子聽出了他的疑問,卻不正面作答:「你有後台,別人也有,在這種情況下,比拼就是政治智慧和手腕了。小夏,別想太多,如果你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中,對方也可以打得你翻不了身。同樣,你也可以讓對方沒有退路。你現在不用考慮太多,只需要記住一點,把事情做到明處。」
言外之意的告誡就是,和章國偉之間的較量,是政治較量,是權力之爭,比拼的是政治智慧和政治手腕,除此之外,不要背後耍陰謀詭計。
「秦唐還有一個牛林廣……」夏想也想知道牛林廣的來歷。
「牛林廣是一桿槍,威力的大小,全在握槍的手。」老爺子輕輕抿了一口酒,「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知道了,顧慮一多,就顯示不出真本領了。我還是要批評你一句,小夏,你在秦唐的步子,走得有點過於平穩了。」
夏想就算頭上貼了家族勢力的標籤,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家族出身,不是從小就飛揚跋扈的官二代或太子黨,在性格上還是有太多的穩中求進的一面。他可比不上梅昇平或吳才洋,一出生就有龐大的背景。
一個人的成長的環境決定了性格中的許多因素,以後就算有所改變,也會保留許多根深蒂固的東西。況且在秦唐,確實遇到的阻力太大,許多是想像不到的困難。
比如劉傑暉竟然直接不將常委會的決策放在眼裡,不通過胡書揚和葉凡的任命。再比如章國偉行事圓滑,事事光明偉大,雖然躲在背後屢屢暗下黑手,但就是讓人抓不住他的把柄。
以夏想32歲的年齡,現在能在秦唐初步站穩,已經實屬不易了。
當然,吳老爺子的批評也是愛之深恨之切,必須承認,以現在夏想對秦唐的掌握力度,也會影響他到高配常委的順利通過,因為他目前作為市委書記都無法順利掌握秦唐的大局,就會讓反對者以此為由,質疑他的能力。
資歷淺,再沒有足夠的服眾的能力,高配常委一事,估計阻力還會很大。而且四大家族聯手的話,邱家和梅家還好說,吳家更不用說,最主要是的付家,以付先鋒的為人,不提條件就不是他了。
主要還有萬一總理拍板反對,總書記再不表態支持,路子就堵死了。關遠曲再是接班人,就算他真正掌權之後,想要樹立起個人權威,削弱上任的影響力,不經過三五時間年無法做到。
夏想很清楚,他答應了倒向家族勢力,其實一系列的難題才剛剛開始。好在他從來不是畏懼艱難之人,在官場之上,沒有艱難也不可能,最高人就一人,政治局常委才9人,而政治局委員也不到30人,全國幾十萬處級幹部,到了廳級就銳減為十幾萬,而到了副省和省級,就讓百分之七八十的廳級幹部,止步於門前。
章國偉想要的是鞏固權力,不肯放手既得的利益,他想要的是掌控大局,樹立書記的權威,歷練在書記一任上的用人和主持全面工作的能力,必然有衝突和矛盾,如何圓滿地解決矛盾化解衝突,並且收服章國偉,是他在秦唐一任上的最大難題。
也是必須克服的難題。
爐火越燒越旺,酒越喝越熱,火鍋越吃越香,老爺子的臉色就越來越紅,他又小小地喝了一杯:「燕省省委班子的調整,估計到年後會有個章程出來,你也不用過多操心了。晚上才洋會回來吃飯,你和他碰個面,說說話。不過有一點,付家那邊,你得自己露個面。」
夏想也早就想好了要親自和付先鋒談一談,不事先說好條件,他對付先鋒是否全力支持他,也不放心。事關正廳到副省的跨越,重中之重,必須慎之又慎,絲毫不能馬虎。
機會錯過,也許要等上三五年之久。官場中人,在升遷面前,誰不是只爭朝夕?
晚上吳才洋回來後,夏想、吳才洋和吳老爺子,三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家常飯。對於高配常委一事,吳才洋倒沒有多說,只是說了一句:「難度不小,但也有希望。」就閉口不談了,不過在後來談話中,倒是不時提到關遠曲。
夏想至此算是完全明白了,關遠曲和家族勢力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毫無疑問,關主席是家族勢力的堅定支持者。
吳才洋話不多,既是在夏想面前保持長輩的風範,又要維護中組部部長的權威,還有一點,他和夏想之間的隔閡沒那麼容易一笑置之,尤其是他現在位高權重,權力越大,人的自信心就越膨脹,面子就越得板起來。
不過據夏想猜測,還有一點原因是,吳才洋在吳老爺子面前,總有壓力,還不如他和吳老爺子相處融洽。
一夜大雪,京城銀裝素裹,掩蓋了許多燈紅酒綠,也掩蓋了更多的人間悲歡。京城千家萬戶的悲歡離合和夏想無關,而秦唐,也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同時發生了許多悲歡之事,其中有一件,卻和他有著切身的關係——哦呢陳初到秦唐,就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