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昇平的聲音很平穩有力,顯然,不是在開玩笑!
以梅昇平現在的級別,他口中的重大變故,肯定是出了大事。
梅昇平只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夏想心裡有數,肯定是電話里不方便說。而且夏想認識梅昇平好幾年了,他一向雲淡風輕慣了,從來沒有這麼嚴肅的時候。
事不宜遲!
夏想向梁秋睿交待一聲,叫上彭永就緊急趕向京城——他沒帶徐子棋,徐子棋留在秦唐,比跟他前往京城更有用處,因為他和梅昇平見面,半公半私。
夏想留徐子棋在秦唐算是走對了一步棋,因為就在他離開秦唐的期間,小葵出事了……
三個多小時後,夏想來到了位於京城東城區的春秋茶館。
茶館的裝修很有特色,起名春秋,也是古色古香仿照春秋之時的古代風格,別具特色。夏想一進門就感覺猶如從現代邁進了古代,連服務員也是仕女打扮,一身古裝頗有情調,再配合她們高挑出眾的身材,給人以清心的美的享受。
因為面見的是梅昇平,司機跟隨就不合適了,彭永就自己找地方坐下等候,夏想在一位寬袍大袖的服務員的引領下,沿著一處滿是古裝壁畫的甬道走到一處雅間,雅間上寫三個大字——風雅頌。
梅昇平格調不低,夏想正在心中讚歎梅昇平幾句,推門而入,一抬頭就驚呆了,梅昇平的對面坐有一人,正是關遠曲。
夏想大為驚訝,他沒有想到梅昇平口口聲聲說有重大變故,他急急趕來,竟然是關遠曲也在。
對於關遠曲,夏想的感覺很複雜,因為傳言關遠曲是上任第一人指定的接班人,和現任總書記路線不同,而且關遠曲是名符其實的太子黨,不出意料,應該是家族勢力的支持者。
以前夏想還不好猜測關遠曲的政治路線,經過幾次接觸之後,再加上關遠曲和梅昇平之間的關係之密切超乎他的預料,他心中就有了越來越清晰的思路,關遠曲的政治立場,基本上是傾向於家族勢力了。
再加上前一段時間吳才洋擔任了中組部部長,再等關遠曲上台之後,恐怕家族勢力會進一步壯大。
夏想進來後,先沖關遠曲問了好,又和梅昇平打了招呼,關遠曲和梅昇平都坐著沒有起身,只是微微點頭。梅昇平笑容可掬,關遠曲則是一臉淺笑,打量夏想幾眼:「夏想瘦了一些,又黑了一點。」
梅昇平一笑:「夏想就沒白過。」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就如長輩對晚輩的親切一般。
夏想也是十分受用,梅昇平還好,和他多年的交情了,關遠曲對他有好感,不管如何,對他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好事。
入座之後,梅昇平就說:「對於秦唐今後的發展,夏想,你有什麼想法?」
當著關遠曲的面問秦唐的情況,顯然有考驗的意味,夏想對於秦唐以後的走向,自然心裡有數,就簡單一說:「打造文化名城、打造經濟強城、打造宜居靚城、打造濱海新城,是秦唐的長遠目標,近期目標則是目前我們用全省三分之一的能耗創造了燕省五分之一的經濟總量。今後,我們要通過幾年的努力,實現『一升一降』的目標,即經濟總量要力爭由佔全省的五分之一上升到全省的四分之一,能耗總量由目前的三分之一下降到全省的四分之一……」
夏想說得很籠統,很概括,因為他知道關遠曲可沒有時間聽他詳細論述秦唐今後的發展的一二三,既非關遠曲的職責所在,他也不會感興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是秦唐市委書記,書記掌控的是大局觀,是整體走向,具體的一二三步走,怎麼具體實施,是市長的職責所在,如果他說得過於詳細了,反而顯得他還沒有擺脫一個市長的局限。
書記需要的是什麼?就是用手一指,一路向東,至於怎麼向東,中間過河搭橋逢山開路,那是市長操心的問題,他只需要引領大方向正確就可以了。如果他做不到抓大放小,高屋建瓴,那他在秦唐的書記職務上,就是失敗的一任。
關遠曲聽了,微微點頭,似是贊成,卻並不發表看法,只是端起一杯茶,示意夏想:「來,夏想,嘗嘗這裡的茶,可是真正的好茶,而且取山泉水烹制而成,入口綿軟悠長,回味無窮。」
夏想聽出了關遠曲的言外之意,借對茶水的肯定,對他剛才的發言,也表示了肯定之意。雖說關遠曲一直從事黨務工作,但秦唐作為燕省排名第一第二的經濟大市,離京城又近在咫尺,關遠曲有所關注也很正常。
再加上梅昇平是燕省省委副書記,關遠曲剛才的肯定,應該不是虛套,而是切實的認可。
梅昇平也品了一口茶:「算起來我喝茶也有幾十年了,好茶壞茶能喝得出來,但極品茶和好茶之間的區別,還是說不準。品茶,也要看悟性,哈哈,我的味覺不行,當不了品茶高手了。」
「昇平你連酒都品不好,還品茶?真正會品茶的都是雅士,不能喝酒,喝酒會傷了味覺。」關遠曲似乎對茶道的話題也很興趣。
「算了,不讓我喝酒?我寧肯不喝茶。我自己管了自己幾十年,就是戒不了酒。」梅昇平自嘲地一笑,「曾因醉酒鞭名馬……喝酒誤事,但就是改不了。」
梅昇平和關遠曲都不說正事,夏想也不開口相問,這點耐心他還有的。耐心,是人在官場第一守則,也是最基本的素養之一。
先聊茶,後來聊到了歷史,又說到了春秋戰國以及中國的封建王朝,夏想不多發表看法,只是附和幾句,因為歷史全因各人的政治立場不同而角度不同,夏想不了解關遠曲,才不會亂說話。
然後就說到了唐朝。
關遠曲似乎大有感慨地說道:「中國的士族制度從南北朝時興起,到唐朝還依然鼎盛,經過五代十國之後,逐漸沒落,到了宋朝,就趨向消失了。延續了整整七百多年,仔細研究的話,士族制度其實對中國歷史的推進,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士族制度最嚴格的魏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一個人的出身就決定他一生的成就,有失公正,也會讓社會失去基本的前進力。出身貧寒之家的寒門士子,不管如何努力也無法晉身到上流社會,也謀取不了一官半職,就會形成階層的對立。長此以往,必將引發衝突。
由此,魏晉之時,中國國力極弱。
而在唐朝,雖然有士族門閥,但卻延續了隋朝起始的科舉制度,讓寒門士子有了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上進心,因此才開創了盛唐盛世。
現在實行的高考制度,其實和以往的科舉制度並無本質上的區別,但現在經過教育產業化的推波助瀾,再有家族勢力的崛起,權貴資本主義階層的形成,通過高考改變貧窮改變一生命運的可能性越來越低,因此,社會也趨向於正在形成權貴資本主義和平民階層的對立。
歸根到底,其實和魏晉時期的士族和寒門之間的對立,並無二樣。
夏想明白了,關遠曲是拿士族來暗喻現今的家族勢力,來試探他的政治立場。
「其實有人得出結論是說,唐朝的興盛,是因為在完善了科舉制度的同時,又採取了對士族既拉攏又壓制的政策,拉攏,是給天下的讀書人樹立榜樣,讓所有的讀書人都可以通過科舉改變命運,可以晉身到士族的行列。壓制,就是控制士族勢力的進一步發展壯大,以免威脅到天下安定。」夏想也是借古喻今,含蓄地表達了他的立場。
關遠曲聽了,喝了一口茶,然後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品茶,又似乎是在回味剛才夏想的話,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好茶,味道純正,有中和之氣。」又一停頓,他又饒有興趣地看了夏想一眼,「夏想,今天我和才洋說話,正好說到了你,你和才洋也熟悉?」
梅昇平在一旁古怪地笑,夏想就明白,關遠曲還不太清楚他和吳家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就裝糊塗:「有幸認識吳部長。」
關遠曲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問,就一笑置之,梅昇平卻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夏想何止認識吳部長,關係還很密切。」
關遠曲微微流露出疑惑之色,梅昇平卻又跳躍性地轉移了話題:「夏想,今天有兩件事情要告訴你。第一就是秦唐市委宣傳部長的人選初步擬定了三個人,估計你也知道了,是傅曉斌、吳記根和安朋友。第二件事情就是燕省省委的班子會有幅度不小的調整。」
梅昇平說話的時候,一點也沒避諱關遠曲,由此可見他和關遠曲之間的關係已經密切到了一定程度,同時也說明,關遠曲和梅昇平之間有默契。
梅昇平怎麼說,夏想怎麼聽,在一位省委副書記和中央政治局委員面前,還真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第一件事情你不用管,你也管不著。」梅昇平說話很直接,好在夏想完全可以接受,「第二件事情就需要你出面跑跑,因為事關你的切身利益。」
關遠曲接了一句:「政治局剛召開會議研究了秦唐市委書記高配省委常委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