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也聽出了裴一風的暗指。
卞有水的下場有三種,一是就地免職,同時還有一定的黨內處分。二是只背一個處分,保住縣委書記的職務。三是調離跑馬縣,到市裡任閑職,或是調到其他縣繼續擔任縣委書記。
夏想想要的第一種結果,陳潔雯想要第二種,裴一風提出了第三種可能,調離。
「我只是提一個不成熟的建議,僅供同志們參考。」裴一風態度非常謙遜,還一臉微笑,「市委市政府處級的崗位不少,本著治病救人的出發點,卞有水同志來市裡工作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陳潔雯是強烈反對調卞有水來市裡的,市裡各局都一個蘿蔔一個坑,好位置早沒有了,卞有水來市裡只能從一些不重要的部門選擇,而且還有可能任副職,以後再想外放到地方上就難了。
現在留任的話,就算背一個不大不小的處分,一年之後也會消除,而且只要在地方上繼續執政,就容易向上走。
形勢比預料中複雜,原本的焦點集中在免職還是留任之上,現在好了,裴一風又提出一種可能,多了選擇反而不是好事。
徐鑫終於發言了,作為組織部長,他本該早早發言的,一直等到現在才說話,也是拿不定主意,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形勢很嚴峻,常委們的意見非常不統一,很有可能最後達不成任何共識。他還是和往前一樣,手中拿著一份材料,如同照本宣科:「卞有水同志應該引咎辭職,張和興同志直接免職。」
引咎辭職比直接免職面子上好看一點,實際上國內的官員幾乎沒有引咎辭職的,都是在上級決定免職的情況下,一種體面地下台的說法而已。
作為組織部長,徐鑫的立場還算公正,陳潔雯一陣昏眩,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難道說,她保卞有水真的觸犯了眾怒?但卞有水不保不行,邱緒峰親口給出了許諾,如果保下了卞有水,邱家將會繼續加大在跑馬縣的投資。
當然,還有其他政治上的交易,有利於她的長遠發展。而且從私人感情上,她也確實不忍心親手葬送卞有水的前途。
但現在是贊成卞有水下台的人除了夏想之外,還有陳天宇、徐鑫、戰勁鵬和雷一大,已經五票贊成了,沒有表態的宣傳部長常恏、軍分區司令員冷陽和東橋區委書記胡永超,至少還有一人投夏想的贊成票,就是六票贊成了。
而她一方,吳明毅、楊劍、皮不休,頂多再有冷陽和胡永超,也是六票。
裴一風是中立的立場,他老奸巨猾,提出了第三種可能,實際上是擺出了兩不相幫的姿態。
如此對比,就是一半對一半了。要是別的問題,在一半對一半的情況下,她敢拍板。但在卞有水的問題上,她不敢在不過半數的情況下拍板,因為萬一事後被人翻案,她要承擔相應的政治責任。
常委會過半的話,就是集體責任了。
接下來的情況又給陳潔雯當頭打了一記悶棍,繼常恏支持夏想之後,戰勁鵬卻不知為什麼又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再次慷慨陳辭了一番。
「為什麼卞有水身為書記就擁有了豁免權?固然,在官場上這種屏蔽特定官員責任的做法是一種不成文的慣例,也是約定俗成的內部規則。因此,遇有重大事件追究責任時,常常看到主要領導莫名其妙地失蹤——隻字不提。然後又官面堂皇地講什麼『嚴肅處理』與『嚴厲追責』,實際上是愚民手段的一種,都是眼睛朝下看。越是下面的人,責任越重,似乎決策都是下面人拍的板,上面的領導卻是執行者,難道正應了一句老話,秘書幹事,領導簽字?領導都是無辜的,只有下面的人是有問題,這樣的做法真能騙得了老百姓?以為老百姓是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傻瓜!就拿跑馬縣的事情來說,書記只是黨內警告,縣長免職,國土局長撤職,如果說有必須移交司法的,就要在局長以下找替罪羊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耳光打得就不僅僅是陳潔雯的臉了,而是所有附和陳潔雯的常委的臉,而且還打得極重,立時讓陳潔雯漲紅了臉,皮不休惱羞成怒,連吳明毅也臉上掛不住了。
楊劍更是一臉訕訕。他本是迫於無奈才在卞有水的問題上抬手,依照他的本意,恨不得法辦了卞有水。沒想到讓他看不順眼的戰勁鵬竟然說出如此令人熱血沸騰的話,他在慚愧之餘,就有了佩服之意。
別人卻不這麼想,因為戰勁鵬剛才的話,是非常不理智的發言,說出了許多官場之中的忌諱。官場中人講究一個含蓄,講究壞事人人可以做,但壞話卻人人不能說。就和皇帝的新衣一樣,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沒穿衣服,但所有人都一本正經地讚美皇帝的衣服真漂亮。
戰勁鵬就是說出真話的小孩,可惜,他不是小孩,是市委常委、副市長,他的話要是傳到省領導耳中,就是政治上不成熟思想上不正確的表現,就有可能會被省委訓誡談話,後果很嚴重。
但聯想到戰勁鵬太子黨的身份,以及他上任時由省委組織部長親自陪同的風光,沒有人會冒著政治風險向省委打小報告。
只不過不少人都在猜測,戰勁鵬到底是在跑馬縣一件事件上出於義憤,還是他已經選擇了偏向夏市長的立場?
陳潔雯不發怒不行了,臉色一沉:「戰勁鵬同志,說話的時候要考慮清楚了再開口,不要想什麼說什麼,現在在開常委會,是非常嚴肅、神聖的事情,不要因為你的個人情緒而攪亂了會議進程。」
戰勁鵬今天就是氣不順,對跑馬縣所有的人和事都沒有好感,就是要抓住跑馬縣的事情大做文章,反正跑馬縣又沒有他的利益,愛怎麼著就怎麼著,鬧騰得越翻天越好。
陳潔雯拿出書記的權威批評他,他還不服氣,還想頂撞幾句,夏想就及時發話了:「勁鵬,陳書記批評得對,現在是開常委會,要就事論事,不要扯遠了。今天的議題是討論對跑馬縣主要黨政領導的處分決定,不是其他無關的議題,打個比方說,付先先要來天澤市投資中藥廠的事情,就不能現在擺出來討論……」
戰勁鵬一下沒明白過來夏市長的用意,怎麼又提到了付先先投資的事情——在上常委會之前,付先先已經和他有過初步接觸,提出了投資意向,他知道是夏市長的關係,也清楚付家的實力,還很高興夏市長將重任交給他——只是夏市長藉機點出此事,是什麼用意?
戰勁鵬和夏想之間當然沒有默契,陳潔雯也沒有,但陳潔雯卻比戰勁鵬更有政治智慧,一下就猜到了夏想的用意——夏想是明白無誤地告訴她,不要以為有邱家在背後撐腰就能如何,付家也要介入到天澤的局勢了,而且還投資中藥產業,明顯是要和邱家正面對抗了。不想成為家族衝突之間的犧牲品,就不要做出利令智昏的事情。
陳潔雯確實是想先用書記的權威擱置今天的議題,拖一拖再說,看省委有沒有新的風向,否則常委會一形成決議,卞有水的政治生命就宣告結束了,就無可挽回了。
夏市長的畫龍點晴的手段不但高明,還真是時候!
陳潔雯心思只轉了三轉,就當即決定從善如流——被迫的從善如流也能顯示出書記尊重集體的決議,也是好事,總比給別人留下獨斷專行的印象強上許多!
陳潔雯當機立斷——不斷不行,付家的出手立刻讓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卞有水而間接得罪了付家,再說常委會上的形勢又是一面倒,她對邱緒峰也可以有託詞,就以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做了總結髮言:「卞有水同志在違規土地問題上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市委研究決定,勒令卞有水引咎辭職!」
隨著陳潔雯的話音一落,卞有水的政治生命隨即宣告完結!
跑馬縣變天了……
會後,陳潔雯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邱緒峰的電話。邱緒峰在得知常委會的結果之後,對於付家的舉動大感震驚,因為他事先沒有聽到一點風聲。卞有水的落馬讓他很有挫敗感,因為邱家甚至向省委都打了招呼,結果還是沒有挽回卞有水的政治生命,他擔心的是,卞有水情急之下,會不會咬出天澤中藥的一些見不得光的內情?
同時他又再次領略了夏想翻雲覆雨的手段,在安縣的時候,他就曾經被夏想逼迫得沒有還手之力,現在夏想羽翼漸豐,更有不少勢力可以藉助,眼下竟然又有和付家聯手對付邱家的跡象,真是利益永恆,友情短暫。
邱緒峰長長地嘆息一聲,他真的不想和夏想為敵。
就在市委常委會的決議還沒有正式對外公布之前,跑馬縣接二連三又出現了幾件大事,就讓陳潔雯慶幸拍板的英明決定,更讓邱緒峰對夏想的誤會加深,從而加劇了夏想和邱家之間的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