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確實貸了那麼一點款,不過早就還清了,現在每天的巨額收費,都流入了不知何人的腰包。不過劉得花也不嫉妒拿了大頭的人,因為人家拿了大頭,他也拿了小頭。別看他是一個小小的收費員,每個月的收入是2000多元。
2003年,燕市的平均工資才七八百元,好一點的單位能到1000多元就燒了高香了。
所以儘管劉得花其貌不揚——他可沒有劉德華的英俊和不凡——他也娶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就是因為他收入高工作穩定,不但每月入帳2000多,還隔三差五有各種福利和補貼,來來往往的車輛何其多,每輛車都當成一隻大雁的話,一天撥下來的毛,足足裝滿一火車,隨便掉兩根就夠他吃喝了。
他就很知足,知足就常樂,劉得花就每天樂呵呵地對每一輛交費的車輛由衷地問好,因為每一聲問好都是錢。誰還能跟錢過不去不是?和氣生財。
今天是周一,一般周一都比較繁忙,劉得花忙得昏天黑地,連口水都顧不上。快到11點的時候,出事了。
說是出事,主要是在劉得花的認知之中,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盛大的場面,他就以為是出了大事,或是有人鬧事。
從華裕路西邊浩浩蕩蕩來了一列車隊,說是車隊有些勉強,因為前面是小車開道,後面是卡車和客車混合在一起,如同雜牌軍一樣拼湊成的車隊乍看之下有點不成樣子,遠不如一色款式的車輛組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震憾。
劉得花見過一色的跑車車隊,也見過一色的奧迪車輛,甚至還見過一色的軍車車隊,只要是相同款式的車輛組合在一起,一上規模,就能顯示出驚人的效果。眼前的車隊雖然如同雜牌軍一樣,但卻也有一種讓人肅然起敬的感覺,不是因為車輛,而是因為車上的人。
如果一個人表情凝重,或者對旁人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如果三個人都是表情凝重,外人看了,就會感覺心中一沉。但如果上百乃至數百人,都是一臉的莊重和肅穆,都是一樣的肅然起敬,而且都站得筆直,沒有一人說笑,如軍人一樣整齊劃一,所帶來的震憾效果,絕對令人嘆為觀止!
劉得花震驚了,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因為等車隊走近之後他才發現,車上站立的全是工人和村民——沒錯,全是在他的印象中最沒有組織性和紀律性的工人和村民!
劉得花收費多年,也見多了接送場面,從來沒有見過今天的接人隊伍。要是接高官,就會提前戒嚴。記得上一次中央有一個副總理來燕市,早早派了便衣來高速口等候,清理無關車輛。當時還有一個囂張的小警察開著警車,非要闖過來,當即被便衣用槍指著腦袋壓在地上,就把小警察嚇得屁滾尿流,威風掃地,連連求饒,在普通人面前的作威作福全部變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讓劉得花看了也是無比鄙夷,才知道平常和大爺一樣的警察,關鍵時刻裝孫子的水平也是一流。
有時接一般幹部,也會有下屬打一個條幅,或是列一個歡迎隊伍,今天的隊伍明顯是來接人,但架勢有點奇怪,好象沒有統一的指揮,但人人都非常自覺。所有人下車之後,沒有人吵鬧,沒有人嘻笑,不管是工人還是村民,都自發地分列成兩隊,黑壓壓數百人一字排開,足有上百米長,將高速口的等候區完全站滿。
所有的人都是一臉渴望和激動,但沒有人亂推亂動,都站得又穩又直,人人一臉堅定,目光都望向出站口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熱切和敬仰。
什麼人能讓工人和村民如此敬重和敬愛?劉得花不是沒見過一些領導組織中小學生來充數當歡迎隊伍,學生們一臉假笑和偽裝的熱切,讓他看了都覺得太假。但今天,已經麻木了場面上的接送儀式的劉得花被感動了,應該說,在他從事收費工作以來,第一次被真實地感動了。
有一種敬仰,讓人肅然起敬。有一種力量,讓人淚流滿面。
儘管和工人們相比,村民們扶老攜幼,隊伍參差不齊,也站得不算筆直,但他們都一臉盼望,都飽含深情的目光,尤其是其中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酷似劉得花的父母,一瞬間,他被氣氛感染,只覺得鼻子一酸,流下了已經麻木了多年的男兒淚。
能讓工人們筆直如松地站立的人,能讓白髮鄉親如盼望親人一樣盼望的人,不管他是誰,他是不是大官,在劉得花的心目中,就是最可愛的人,也是最可敬的人。
劉得花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在演戲,演戲演不出來一種讓人感動的效果,演不出來在所有人之間都傳遞的真情實感,更演不出來真實的感動和氛圍。儘管離隊伍有百十米的距離,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人類之間最簡單也是最樸實的情感——關愛!
是的,所有人的都翹首以待,眺望出站口方向,不管是老人渾濁的目光,還是年輕人火熱的目光,或是小孩清澈的目光,都流露出同樣的渴望,他們在等候的人,是值得他們尊重和敬愛的人。
所有過往的車輛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不少車輛路過時,都放慢車速,打開門窗驚訝地看上幾眼,甚至還有好事者想要開幾句玩笑,還未開口就被現場的氣氛感染了,調侃的話就憋在胸中說不出來,只覺得胸口發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劉得花也眼睛發濕,心中發堵,心裡好象填滿了什麼東西一樣憋悶得難受。他實在無法忍受現場的氣氛和心中的疑問,喚過同事羅麗,讓她先替自己看一下,然後他離開崗位,來到人群之中,拉住一個一臉稚氣的工人說道:「小夥子,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在接誰?他到底是什麼重要人物,是多大的官兒?讓你們這麼隆重地站好隊伍等他?」
小工人看了劉得花一眼,見他沒什麼惡意,才說:「我不知道他官有多大,也不知道他對別人有多重要,我只知道他叫夏想,他是一個區長,他待我們工人和兄弟一樣,對村民們也和鄉親一樣,我就知道,他是好人!」
好人兩個字最簡單,也最沉重,因為兩個字包含了太多的含義,也讓太多人承受不起!
劉得花不好再問什麼,離隊伍一近,他更能感受到隊伍之中瀰漫的一種讓人直想流淚的氣氛,他急忙跑回了崗亭,剛坐下,就見一輛燕市牌照的奧迪和一輛京城牌照的商務車緩緩駛入了收費站。
奧迪車打開車窗,交了兩份的費用。後面的商務車就沒有開窗,直接過了崗亭。奧迪車剛駛出出站口,隊伍就一陣躁動。等商務車駛到等候區的時候,整個人群都沸騰了!
整個隊伍一動,就如長蛇一樣,一下就將商務車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車還沒有停穩,一個俊朗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一臉微笑向眾人揮手致意,因為離得遠,劉得花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劉得花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吶喊:他就是讓無數工人和村民敬仰的那個人?他怎麼這麼年輕?
劉得花還以為工人和村民等候的人,是一個多麼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應該是慈眉善目,或是鶴髮童顏,或是道風仙骨,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比他還年輕的年輕人,而且還比他英俊了太多!
他震驚了!
一個如此年輕的小夥子,他究竟做了什麼好事,能讓這麼多工人和村民敬重,一見到他,就如同見到親人一樣,劉得花除了震驚,就更多了佩服。
說起來雖然他收入不錯,實際上他也算是社會底層人員,知道在社會底層掙扎的人的情感一向質樸而淳厚,金錢買不來的東西有很多,其中讓老百姓自發的敬愛就是比金錢更寶貴的東西。
一瞬間劉得花做出一個連他自己都吃驚的決定,他拿出剛剛收到的過路費,又交待了羅麗一聲,大步流星地朝場中跑去。
劉得花跑到夏想面前,鄭重其事地將過路費朝夏想面前一遞,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幹部,也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兒,我只知道你受老百姓的敬重,就一定做出了好事和實事,今天的過路費用不能收,就當我也高尚一次!」
正和百姓們打招呼的夏想沒想到會有收費員還回過路費用的事情,他擺擺手:「過路交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好搞特權?劉……得花同志,請你收下,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謝謝你。」
劉得花有胸牌,夏想叫出了他的名字。
劉得花堅持不收:「就當是我出了這個錢,站在大家中間,我心中激動,就讓我也高尚一次,行不?」
人群之中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一片歡呼,許多人都朝劉得花堅起了大拇指,沖他微笑致意,使勁鼓掌。
劉得花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豪感,原來人生之中還有比錢更美好的東西——人與人之間最美好的情感和認同。
劉得花沖眾人抱抱拳,拱手而去,一直回到崗亭,還胸口起伏,激動莫名,惹得羅麗不解地問他:「怎麼了老劉,激動個啥?見到初戀情人還是撿到錢包了?」
劉得花以前總覺得羅麗嫵媚動人,有小女孩式的天真和邪惡,現在卻忽然從心中生出一股厭惡,才相信了一句話: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咋這麼大呢?
庸俗,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