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復興之路 第164章 華夷之辨

轉眼時間到了1903年,又是一個春天,北京的天氣乍暖還寒,街道上的柳條剛吐新芽,梁啟超、徐世昌、李經方、梁士詒、黎元洪等五人組成的憲政考察團赴歐美考察了三個多月,回到國內。李經述請梁啟超等人給國內的議員們作報告,進行思想的自由大討論。這次報告會特別高端和熱鬧,總統李經述、內閣總理盛宣懷、參議長容閎、眾議院院長張之洞等都參加了大會,袁世凱、段祺瑞、張佩綸、阮忠樞、馮國璋、王士珍、劉步蟾、鄧世昌等人都列席了會議。

李經述主持了大會,他先對梁啟超等人的歸來表示歡迎:「梁總長等諸位同僚不辭勞苦,遠涉萬里重洋,為了國家的未來,考察美利堅、英吉利、德意志等列強,現在你們可以暢所欲言,在座的也可以自由提問,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反對不等於反動,我們要把這次會議開成團結活潑的大會,奠定憲政的思想基礎,真正為中國開萬世之太平。現在,有請梁啟超總長代表考察團給大家作報告。」

會場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一臉嚴肅的梁啟超首先登台,他穿著一身傳統的長袍,環顧在座的聽眾,大聲說:「我梁某人今日之所講,肯定會猶如一個大炸彈,讓大家吃驚,讓國人震驚。有的人,還可能會罵我梁啟超崇洋媚外,但為了國家之前途,民族之未來,我不得不站出來講。」

李經述說:「梁總長有話儘管說。我們都會認真聽的,請知無不言。我希望這次大會能碰出思想的火花,能為我們未來的依法治國提供思想的土壤。」

梁啟超點點頭,說:「我原以世界大同為自己的理想,還有中國傳統的『天下觀』所形成的華夷之辨,這些思想根深蒂固,梁某人以為,這些思想將為中國開萬世之太平。但我現在覺得,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最需要的就是民族知恥感和民眾的愛國心!在美國和加拿大,我們重點考察了兩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現狀。在美國,我親耳聽到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巡行全國時講『欲進吾美於強盛之域,為我子孫百年大計,舍帝國主義未由也』,這足以使國人猛醒。我們所有人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中國人應該擺脫傳統的天下觀念,意識到『中國』是一個政治上擁有主權,地域上擁有國界,是包括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所有人民的民族國家。」

張佩綸平時就有點不服梁啟超,站起來問:「梁總長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傳統的天下觀念有問題嗎?」

梁啟超一笑,回答說:「是的,我們要做出以下兩點努力:第一,破除天下觀念,樹立國家思想。我們中國人以前總是誇張地把中國看作世界,而不是一個國家,以為天下就是以中國為中心的,其他國家的文明都是野蠻的,這一趟考察,讓我長了見識:中國人在道光年間以後所要面對的世界,決不是一個低等文化的世界,而是要比中國強大的泰西國家。假如我們一味堅持中國文明就是世界上的全部文明的觀念,就不可能理智地認識到自己國家的落後,就不可能意識到中國所面臨的危機。中華文明,缺了民主和科學的傳統,這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的。另外,我國人愛國心久不發達,則世界主義為之梗也。我呼籲,要在全國範圍內,去除中國是一個世界而不是世界的一部分的蒙昧思想,認識到中國只不過是眾多世界國家中的一個國家而已。」

李經述點點頭,說:「梁先生說得對,我們中國人早就應該睜眼看世界,尤其是當政者,如果沒有清醒的頭腦,國家就要落後,落後就要挨打。我們再也不能像慈禧那老太婆一樣,無知地向列強十一國同時宣戰。」

張之洞捋了捋鬍子,站起來問梁啟超:「依梁總長之見,破除傳統天下觀念的中國人,應當如何去面對世界、面對泰西各國呢?」

梁啟超毫不猶豫地回答說:「以國家對國家。今日欲強中國,別無它術焉,亦先建設一民族主義國家而已,以前中國人知有天下而不知有國家,知有一己而不知有國家,由此造成的弊端有二:其一是不知有國也,故其視朝廷不以為國民之代表,而以為天帝之代表,結果將忠君與愛國混為一談。但是,國家與朝廷並不是一回事,如果朝廷能夠代表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即朝廷為國家之代表時,愛國與忠於朝廷就是一回事。如果朝廷背叛國家利益時,即朝廷為國家蟊賊之時,愛國與忠於朝廷就不能統一了,就像滿清朝廷,愛國志士應該推翻之。弊端之二是,因為國人不知有國,故國人獨善其身,鄉黨自好,畏國之為己累,而逃亡也。無近代國家思想的民眾,就僅將自己停留在部民和族民的資格上,我們觀泰西各國,國也者,積民而成,國之有民,猶身之有四肢、五臟、筋脈血輪也,聚群盲不能成一離婁,聚群聾不能成一師曠,聚群怯不能成一烏獲。因此,中國要強盛,它的國民必須要有國家思想,人民必須樹立國家至上的觀念。」

袁世凱這時站起來,笑著說:「俺聽梁總長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倒是跟總統當年教誨俺們新軍『愛國不等於愛滿清朝廷』意思差不多。」

李經述笑著說:「是有八九分相似。不過這也不是我的發明,孟子早就說過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廷和政府就是舟楫,老百姓不滿意了,可以覆舟啊。所以我們的國家,再也不能像過去的皇帝一樣,認為『朕即國家』,我們當政者要有危機感。」

這時,參議院議長容閎站起來說:「我同意中國人民需要現代國家的觀念。但泰西之國家,是由個人各求其安寧求其自由,相議和意而結成的,民族主義太過強烈,未必是好事,我不太同意梁總長說的『國家至上的觀念』,這會有損於個人之自由。」

梁啟超反駁說:「現在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國家與國家正在競爭,身處這一時代的中國人,一定要知道在自己一身之上,還有『更大更要存者』,也就是國家。今日中國遇到的泰西各國,與古代的帝國不同,昔日亞歷山大、查里曼、拿破崙等,雖然也是『抱雄圖,務遠略』,欲『蹂躪大地,吞併諸國』。但那時,他們都是出自個人的野心,那時被侵略國『恃一二英雄』就可以與之匹敵。今天則不一樣了,侵略者表現出的是『全民族的野心』,對付今天的帝國主義,必須依仗全民族的努力,因此惟有行我民族主義之一策,鑄造此等意義上的『新民』為今日中國第一要務。」

李經述想了想,站起來說:「容議長的意思,我也明白,就是國家不能過分限制個人之自由。但我覺得,梁總長的話也有道理,現在這個時代,帝國主義瓜分世界的野心不死,世界大戰不久就會爆發,中國得抓緊時間制定經濟發展的第二個五年計畫,完成工業化,建立強大的陸軍和海軍,未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中國如今國土廣袤,民族主義之國策,還是需要的。」

內閣總理盛宣懷站起來說:「我同意總統的意見。復興黨執政以來,鼓勵民族商業的自由發展,才有今日中國經濟之成就,如今,中國已經有了初步的工業基礎,再實施兩個『五年計畫』,經濟總量肯定能超過德國。」

「這裡面有盛總理的功勞!」李經述說,他剛鬆了一口氣,容閎和梁啟超又吵了起來,因為梁啟超接著說:「立國的基礎,就是要尊孔,在於發揚中國的傳統倫理道德,只有這樣才是民族自救的根本途徑,一個社會得以存在和發展,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由於其長期積澱的民族道德倫理教條。中國正處於一箇舊的政治經濟制度已經崩潰,而新的政治經濟制度尚未完全建立的時代,如果此時將西方的民權和憲政制度強行搬到中國並加以實行的話,必然會落空。」

這話讓容閎大吃一驚,他覺得梁啟超是在反對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站起來大聲疾呼:「中國傳統的那種女人裹小腳的奴性道德如果不改,中國斷然難以實現工業化。」

梁啟超搖搖頭,解釋說:「我並不是認為道德倫理是不可改變的,我的意思是將傳統道德倫理看作是一種具有永恆價值的東西,站在社會大眾的水平上來理智地看待這個問題,而不是像某些理想的自由主義的道德家只談論民眾應該如何。凡一個社會,必有其公認之道德信條,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熏染,深入手人人之腦海而與之俱化。如是,然後分子與分子之間,連鎖鞏固,而社會之生命,得以永續,一舊信條失其效力,而別有一新信條與之代興,則社會現象生一大變化焉。若新信條涵養未熟廣被未周,而舊信條先已破棄,則社會泯棼之象立見。也就是說,當一種早已根深蒂固的倫理信條,受到新的外來文化衝擊的時候,它是完全有可能崩潰的。但是這應當是一個緩慢的過程,是一個新的信條逐漸代替舊的信條的改良過程,而不應當是一場急風暴雨的革命。總統,你說是嗎?」

「嗯,我同意梁總長的觀點。」李經述站起來說:「一國是否強大的根本因素,在於它的政治體制和政治文化,政治體制和文化革新必須循序漸進。否則,容易像1793年法國大革命一樣,將自由、民主、平等這些新概念硬塞到社會上,結果卻難以落地生根,導致斷頭台上人頭滾滾,國家卻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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