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集體大跳槽(上)

三河國·岡崎城

一場力量對比極為懸殊的攻防戰,已經進行到了第十二天。

所謂圍城,就是城裡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卻想進來。

伴隨著法螺、太鼓的轟鳴和亂鬨哄的吶喊聲,一片片色彩斑斕的蠕動人潮,扛著倉促趕製的粗糙雲梯、撞木,舉著弓弩和古老的火繩槍,又一次奔跑出城外那片亂糟糟的簡陋營寨,如海嘯般一波波地衝擊向岡崎城的城牆,其聲勢之浩大,簡直能讓人產生起一種大地都在搖晃的錯覺。

可這人潮根本沒衝到牆根前,就已經灰溜溜地敗下了陣來——只見城頭火光一閃,十幾門黑黝黝的青銅火炮發出一串巨響,拋射出許多西瓜大小的圓形彈丸,在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潮前方爆裂開來,霎時間便捲起了一片可怕的灼熱金屬風暴。

於是,前一刻還在氣勢洶洶地撲來的攻城隊伍,眨眼間就迅速從漲潮轉化為退潮,以比進攻時還要快得多的速度從城堡腳下消失。只是在城堡四周的荒野上,零零落落地遺留下了三五具殘缺的屍體,以及幾個哼哼唧唧的被遺棄重傷員,顯示著他們曾經付出過多麼「慘重」的犧牲。

迎著刺鼻的硝煙,赤報組此時的新任組長,原副長相樂忠八站在岡崎城頭上,拄著一根竹槍,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健康的潮紅,神情疲倦地注視著敵人又一次撲城的失敗,不時還低頭咳嗽上兩聲。

自從這場沒完沒了的荒唐內訌爆發以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打退敵人的攻擊了,只覺得自己的胸腔里象是塞滿了一團團的棉花,憋屈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在數萬「官軍」合圍岡崎城的頭兩天,借著一股子初來乍到的銳氣,戰況曾經相當激烈。

儘管這些兵馬只是胡亂收編的山賊土匪之流,甚至連一個負責協調各路人馬的前線總指揮都沒有,堪稱是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眾。軍械裝備也簡陋到了極點,不要說攻城臼炮了,連土抬炮都沒有一門。但這麼浩浩蕩蕩的幾萬人,嗷嗷叫著一起發動「豬突」攻勢,還是讓僅剩下四百勇士的赤報組很有些吃不消。

一時之間,臨危受命的相樂忠八當真是焦頭爛額、捉襟見肘,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顧得了白天就顧不了晚上……儘管城中繳獲的洋槍、彈藥十分充裕,而城頭上的青銅固定式火炮也不要錢似地反覆噴吐著開花彈和葡萄彈風暴,但還是被多次打得岌岌可危。

——沒有重炮、沒有攻城器械,敵人就以血肉之軀頂著槍林彈雨,硬是用沙包和屍體填平了壕溝,用搭人梯和拋飛索的辦法攀援而上。哪怕被炮火和排槍打得屍橫遍野,也依然踏著屍骨繼續撲城。

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敵人的先頭敢死隊有好幾次都已經鑽空子衝上了城頭,全靠相樂忠八這個總長親自揮舞著大刀怒吼拼殺,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才把他們給打了回去。

最危險的一次,一支敢死隊甚至在城牆跟下埋進了火藥桶,準備實施高技術難度的定向爆破,而等到赤報組發現危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多虧赤報組的人品爆棚,似乎是敢死隊的工兵技術不夠過關,或者誤用了假冒偽劣產品,總之就是只見冒煙不見爆炸,讓後面那些躍躍欲試的「官軍」們心碎了一地。

但儘管如此,岡崎城還是在這種狂風暴雨般的猛攻之下,經受了極為嚴酷的考驗。從城牆、壕溝到炮台,都彷彿垂死老頭的豁嘴一般,被折騰得頹敗破損不堪,連天守閣都在混亂中被燒掉了。

幸好,岡崎城四周險要複雜的地形,非常有效地削弱了對手的兵力優勢,而不管再怎麼悍不畏死的肉彈,畢竟是拼不過炮彈,烏合之眾也畢竟是烏合之眾——當這些「官軍」在岡崎城下前後躺倒了三千多具死屍,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之後,士氣開始變得一次比一次低落。起初垂涎於傳說中岡崎城德川家寶藏的那股子虛火,也就漸漸消退下來,讓他們基本恢複了骨子裡那種欺軟怕硬的滑頭本性。

——絕大多數的山賊土匪,都是為發財謀生而入行,沒有軍事素養,更沒有太高的士氣和韌性,捏軟柿子打順風仗通常還行,但卻很難熬過殘酷的消耗戰,往往稍受挫折就會瞬間崩潰,基本不用指望他們會不惜性命地出死力打仗。

所以,眼看著迅速攻取岡崎城已經無望,很多人不願意繼續在城下蹉跎時日,索性就此拆夥離散,各自上路尋找有油水的軟柿子去也。

至於剩下的人,也都基本秉持著打醬油的態度——首領們各自佔據了岡崎城下町里殘存的幾幢完好木板屋,成天喝酒摟女人取樂,偶爾也抓小男孩搞搞基調節一下興趣;下邊的士卒則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外出四處打草谷上,可惜這地方乃是赤報組與舊幕府軍打過拉鋸戰的,接著幕府軍又爆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內訌,百姓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再怎麼掘地三尺,也搜刮不出多少東西。

所以,他們就顯得更加意興闌珊,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裡貓冬了。而這其實也很符合城池攻防戰的一般常識——不要說一個冬天,就是圍城一年甚至三年不下的戰例,在歷史上也比比皆是。

古典時代的城市攻防,往往就是這樣一種意志之間的漫長較量,誰的物資儲備更加充足,誰的警惕心能保持得更加長久,誰能熬到最後,誰就能贏得勝利。

然而,儘管實際的攻勢已經不再積極,但圍城最忌悶圍的常識,還是有不少人懂得的。因此,哪怕明知道是裝模作樣,每天還是會從營地里驅趕出一些人,大張旗鼓地擺開架勢,咋咋呼呼地朝岡崎城衝擊上幾回。只是眾人也都學精了,這明面上的攻城聲勢雖大,卻是從不肯踏入城頭炮火的打擊範圍,而且往往一聽見城頭炮響,就立即齊刷刷地回身轉進,決不多停留半刻——如此這般反覆折騰了七八天,城外那些官軍的「實戰表演」是越來越熟練,而每一次「不慎誤傷」的「龍套」也是越來越少了……

可儘管戰爭已經變成了演戲,相樂忠八的心情還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城外面固然是在裝裝樣子,城裡面又何嘗不是在唱空城計?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岡崎城內就爆發了瘟疫!

※※※

戰爭是一種必然導致大量死人的事情,而大量的死人堆在露天任其腐爛,十有八九就會導致瘟疫肆虐。而在此刻的岡崎城外,就七零八落地堆著無數攻城者的屍體。

——若是紀律嚴明、經驗豐富的正規軍,通常都會主動收拾安葬戰友的遺骸,這既是維持軍心士氣的需要,也有利於衛生和防疫。但在換成這幫沒心沒肺的山賊土匪大聯合之後……嗯,他們似乎只會搶著把死人身上的值錢玩意兒統統剝光,然後把變成光豬的屍體原地丟下!

而赤報組這邊,本來就人手極度緊缺,士卒連續多日睡不上一個囫圇覺,體力嚴重透支,自然也沒這份力氣和精神,冒險出城去替敵人收屍,只能任憑這些血肉模糊的屍骸被野狗撕咬、烏鴉啄食,最後爬滿白花花的蛆蟲,向四周散發出刺鼻的腐臭味兒。

城外的環境如此噁心,城裡也好不了多少,既沒有辦法排放污水和糞便,也缺乏充足乾淨的飲水——由於赤報組之前派遣個子最小的相樂左之助,從下水道鑽出去求援的痕迹被發現,岡崎城的下水道出口很快便被敵軍堵塞,無數腐爛的垃圾和排泄物隨即倒灌回了城裡,簡直是臭不可聞。

另一方面,舊幕府軍在放棄城池倉皇逃走的時候,偏偏沒忘了對城內僅有的一口水井投毒,於是,赤報組眾人的飲水與做飯,就只能全靠一處蓄水池和城主小花園裡的魚塘,這麼多天下來,早就渾濁變味了,但由於老天爺一直不下雨,大家依然只能捏著鼻子喝臭水,甚至還得限量——存水已經不多了啊。

極為糟糕的衛生狀況,嚴重透支的虛弱體質,生死一發的心理壓力,還有在頻繁戰鬥中所積累的外傷……這麼多的不利誘因統統疊加在一起,就很自然地導致了疫病的爆發與蔓延。

而更讓相樂忠八感到撓頭的是,在這座剛剛奪取不久的城堡內,雖然不缺糧食,不缺彈藥,但卻根本沒有任何祭祀或巫女可以為他們施法治療,而在進軍路上綁架來充當軍醫的兩個和尚,因為佛陀隕落的關係,早已喪失法力淪為了廢物——連他們自己都病倒了!

最後看了一眼退回城下町中的敵軍之後,相樂忠八垂頭喪氣地走下城牆,來到城堡底層的評定間內。自從戰鬥爆發以來,這裡就被改成了臨時醫院。

為了做飯和燒開水(這情形實在不敢喝生水),還有修補城牆的破口,城內很多房子都被拆掉了劈柴燒,因此所有傷員病患都只能聚集在這一處,也方便看護與照料。起初幾天倒還好,但隨著瘟疫的出現和蔓延,躺倒下來的病號竟然已經達到二百多人,把這處約摸一百坪(1坪=3.3平方米)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原本整潔的榻榻米上滿是膿血、痰痕、屎尿和污漬,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血污與腐臭的刺鼻氣息,聽到一聲聲彷彿凄慘怨靈般的痛苦呻吟。

為了避免自己也被感染,相樂忠八隻是站在門口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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