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六十四章 惡意討薪VS惡意欠薪(2)

熾烈灼人的陽光,悶熱潮濕的空氣,沒完沒了的蟬鳴,還有嗡嗡飛舞的蚊蠅,無一不讓人感到極端的疲倦和煩躁。

在這種不怎麼適合工作的酷暑環境下。強打起精神主持完一場緊急會議的三井龍姬,這才剛剛挪回自己的辦公室,就一臉疲憊地癱倒在了軟墊上,神情中滿是無法言喻的濃重憂慮。

一直跟隨在後面的侍女香橙,見狀趕緊托著一隻精緻的木盤,悄悄走了進來,在她面前的几案上放好一杯清茶,又從木盤中拿過一條熱氣騰騰的濕毛巾,服侍著輕輕地按摩起了三井龍姬的額頭。

良久後,看到三井龍姬總算是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臉上的氣色也多少恢複了一些,略微能看出幾分轟然,香橙這才恭謹地鞠了一躬,把帶來的各種文件都疊放在几案上,隨即又默然退到了房間的一角。

望著這麼多積壓下來的文牘,三井龍姬的心情一下子又灰暗了許多。

隨手撿起一份公文,草草掃了幾眼,發現居然是一份數額龐大的請款書,撇撇嘴丟到旁邊再看下一份文件,卻是另一份數額更大的請款書,接下去的第三份公文還照樣是請款書,而且一份比一份寫得危言聳聽,彷彿再不馬上撥款下去,就要立刻天崩地裂了一般。

問題是,眼下的幕府當真是沒什麼錢了,還欠著一屁股債務啊……

三井龍姬忍不住又一次合上了眼皮,伸手揉了揉額頭兩側青筋直跳的太陽穴,然後回頭對兼任貼身女官的香橙隨口問道。

「……我說香橙啊,大阪商團最近的這次緊急財政會議開得怎麼樣了?諸位董事是否同意增發300萬貫的臨時性軍費撥款?具體的攤派方案做出來了嗎?我們三井家該出多少?」

「……這個……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爭論出結果,因為眼下各家財閥的日子都挺難過。」

香橙聞聲上前幾步,略微傾了傾身體,臉色分外難看地回答,「……近畿地區的這一場大亂,無數繁華市鎮與作坊商鋪全都化作廢墟,商團內每一家成員的損失都不小。而隨後各地藩國的連鎖動蕩,又導致了大部分商路的阻斷和大批貨物的積壓,甚至還有不少莊園、工廠、礦山等產業,被某些藩國打作『敵產』給沒收了,或者被蜂起的暴民流寇打劫一空,再順手放上一把火……

聽說幕府還要再攤派300萬貫的軍費,商團的諸位董事們立即對此表示了強烈抗議,絕大多數的董事都認為自己已經被戰亂禍害得夠慘了,不能繼續把錢丟進這個無底洞里,希望幕府能夠儘快結束這場有賠沒賺的內戰,即使必須向朝廷和地方藩國作出一些讓步,面子上比較難看一些,也要設法停止眼下這種混亂至極的無政府狀態,恢複國內的和平與秩序……」

「結束內戰?恢複和平與秩序?這幫人簡直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朝廷初戰得勝,一下子狂得沒邊了,正摩拳擦掌地策劃繼續進攻,家父還在大阪前線搜羅潰兵、徵發青壯,用我三井家的私房積蓄組織籠城戰,與朝廷的下一輪對決已經迫在眉睫,天下諸藩都在看著此番勝負來投注站隊……唉,在這種見鬼的時候向朝廷服軟,除了無條件投降,還能談出什麼結果來?!」

三井龍姬冷冷地哼了一聲,几絲鬱郁的怒氣從臉上一閃而過,但在轉瞬之間,卻又變成了無奈的嘆息。

商團董事們如今這種畏縮的態度,其實並不讓她感到非常意外。

自從京都郊外那場毀滅性的慘敗以來,作為江戶幕府這艘老字號破船的實際掌舵人,三井龍姬小姐所面臨的國內局勢,就一直是很悲催,非常悲催,簡直悲催到不能再悲催了。

所謂時局的崩壞就是這樣,一旦完成了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發生的變化必將會一日千里。

※※※

在京都慘敗之前,江戶幕府雖然早已是搖搖欲墜、危機四伏,四方強藩也多半是蠢蠢欲動、不服調遣,但至少在名義上還能維持一個安定團結的基本局面。

各地的倒幕組織雖然已經成了一定氣候,也得到了朝廷、寺廟和藩侯的若干支持,但依舊只能在暗中搞一些地下破壞活動,沒有一塊穩固的根據地,處於完全的被動局勢,時常被幕府的討伐部隊給圍剿得顛沛流離、東躲西藏。

然而,在今年幕府征討長州接連受創,最後於京都事變中遭遇毀滅性打擊,苦心編練的新式海陸軍盡數覆滅之後,整個局面卻是在頃刻間就被徹底翻轉了過來——京都附近地區的很多中小藩國,根本不用倒幕武裝發動起義,就兵不血刃地傳檄而定,自覺自愿地投靠了朝廷陣營;即使是一些幕府駐軍布防的重要據點,通常也都是在少數浪人武裝的試探性攻擊面前望風而逃,幾乎不曾做出過真正有效的抵抗,表現得彷彿和平接收;而西國、九州、四國、北陸等地區的那些偏遠藩國,即使暫時還沒有易幟投靠朝廷,至少也宣布了在倒幕內戰中「局外中立」,基本放棄了對幕府的效忠。

如此一來,幕府就從名正言順的全國性中央政府,霎時間墮落成了局促於關東平原一隅的地方割據政權,外加一座搖搖欲墜的大阪孤城,還被徹底撕破臉的朝廷給扣上了一頂「逆賊」的帽子,喪失了統領天下的大義名分,頓時彷彿狂風中搖曳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相反,原本僅僅坐擁十萬石土地,完全是個空架子的京都朝廷,卻借著此次勝利的風頭,一時間聲勢大漲。再加上在大義名分方面的天然優勢,雖然地方上的實際兵權、財權乃至政權一時還在那些軍頭的控制中,朝廷無法馬上抓到手,而倒幕的旗幟也很難說是否能一直順利地打下去,但至少在形式上,朝廷已經得到了小半個東瀛島國的宣誓效忠,並且成功掀起了全國性的倒幕浪潮。

賊做官,官做賊,幕府官軍被打成了反政府武裝,而那些正牌反政府武裝卻搖身一變成了官軍。幕府與倒幕兩大陣營的攻守之勢,就此完全易位。

無論未來的發展勢頭究竟如何,對於權柄淪喪已久的朝廷來說,這簡直就是千年的大道走成了河,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婆。

看著扭轉乾坤的時候似乎到了,京都那位仁孝天皇一時間豪情萬丈,在戰後連一分鐘也沒有耽誤,在又一次重申了倒幕攘夷的基本立場之餘,還先後打出了三張牌,馬上引來了滔天巨浪:

第一張牌,宣布江戶幕府為「竊國權奸」,大阪商團為「賣國賊寇」,凡是依舊支持這兩者的諸侯,全部沒收一切領地和產業,凡是效忠朝廷的「義兵」,無論出身地位,一律先到先得——簡單來說,就是宣布造反有理,下克上無罪,鼓勵各地的武士和老百姓,在「效忠朝廷」的旗幟下,把自家主公的土地、財富和女人統統都給瓜分了。

第二張牌,針對近年來因為投靠西洋鬼畜,而得以翻身成為人上人,積蓄了大量財富的「穢多」、「非人」等賤民聚落,朝廷明目張胆地頒布了最為殘酷的屠殺令,號召各地「義士」儘快起兵圍剿,將這些不守本分安心受苦受難受欺凌的賤民,不分良莠老幼一律誅殺,而所獲財物田地則用來充當犒賞,朝廷還會頒發官銜作為獎勵——「以斷西洋鬼畜之耳目臂膀」。

第三張牌,為了爭取舉國民心,拉攏下層農民,朝廷宣布免除今歲一切田賦年貢,以減輕農民負擔。並且任命了一個叫做相樂總三的農民,組織了一個名叫「赤報組」的先遣隊、工作隊兼宣傳隊,從京都一路往東開拔,宣揚朝廷的這一偉大德政。

這三張石破天驚的王牌一被打出,整個東瀛島國積累已久的各類矛盾瞬間爆炸,真的是比富士山噴發還要恐怖許多——在朝廷「造反有理」的方針指導下,地方政府機構職能徹底癱瘓,封建統治秩序全盤瓦解,農民殺武士,市民殺代官,武士殺土豪,土豪殺藩主全都成了「正義之舉」!

於是,島內一時間烽火四起,暴動蔓延,直殺得人頭滾滾,不知有多少巍峨城堡被熊熊大火吞沒,多少繁華商埠被摧殘成一地廢墟,多少名門望族被暴民殺戮一空……

而在各地這些倉促拉起的「義士」之間,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協調聯絡,只知道一味地搶、殺、燒,彼此之間捅起刀子同樣毫不客氣。結果他們起初是為了爭奪功名富貴、錢財土地而舉兵戰鬥,到後來已經淪落成為了保住身家性命而互相廝殺——當真是一副黑暗血腥到了極點的末世景象。

時至今日,除了京都、大阪、江戶等等這些兩大陣營重兵雲集的地方,和一些軍事實力強悍,政權穩固的藩國,以及某些遠離國家腹心的荒涼偏僻地區,還能在這股狂潮中勉強彈壓得住局面,其餘地方就算還沒有被折騰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至少也已經是人心惶惶、氣氛緊張了。

為了應對這種突然爆發的全國性大動亂,焦頭爛額的幕府當局,被迫將滯留江戶作為人質的各地藩主全部放還,讓他們各自回鄉組織兵力,彈壓民間騷亂。但是在朝廷的挑唆下,很多在鄉武士都已經不再承認他們的藩主身份,甚至連土匪山賊也紛紛割據一方稱霸。結果各地的造反派和「還鄉團」,迅速展開了極為殘酷的彼此搏殺,大約有三分之二的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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