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五十八章 暗流涌動的大江戶(下)

「……雖然眼下的局勢出現了一縷曙光,但前途依舊很坎坷——我們同樣準備不足啊!」

相對於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極度激越澎湃的心緒,看上去貌似輕浮的德川長樂,或許是因為實地考察過各藩的形勢,在這個問題上反倒是要冷靜得多。

「……在我們德川家的親藩之中,以『御三家』最為強大,但是處境也最為尷尬。其中紀伊藩的德川分家地處京都南方,孤懸於倒幕勢力的核心區域,四面受敵,又被大阪商團嚴重滲透,除了與朝廷周旋之外,根本顧不得其它事情。尾張藩的德川分家,距離江戶同樣路程遙遠,而且家族人丁單薄,藩主普遍短壽,眼下繼位的是一個三歲幼童,實權早已被家臣瓜分,根本指望不上。至於鄙人執掌的水戶藩,雖然就在江戶城附近,還有著35萬石的土地和副將軍的頭銜,但是……唉~~~~」

德川長樂面色憂鬱地放下酒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從那位有『水戶黃門』之稱的著名先祖大力推廣儒學以來,我藩上下就是一門心思地崇文抑武。最後非但弄得眾人都文弱不堪、武藝荒廢。其中還有許多人甚至完全迷信了忠君報國的儒家理論,認為幕府乃是脅迫天皇的亂臣賊子,應當自覺向朝廷奉還政權,也不看看自己究竟領的是誰家俸祿……根本就是一班讀書讀昏了腦袋的反骨仔!」

說到這裡,這位年輕的水戶藩主忍不住低聲喝罵起來,「……時至今日,更是有不少藩士索性直接加入了倒幕派,整天忙著和西國亂賊搞串聯活動,完全沒把我這個藩主當成效忠對象!如果我讓他們響應朝廷舉兵倒幕,倒是肯定能夠一呼百應,但若是想要這班反骨仔支持德川家復權,卻是沒有多少把握……」

事實上,德川長樂之所以年紀輕輕就過得如此頹廢,整天沉溺於酒色,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手下儘是這麼一幫樂衷於倒幕事業的反骨仔。不但幾乎被家臣逼迫得在藩里站不住腳,三番五次遭遇暴亂和暗殺,還搞得他在幕府與藩國之間兩頭受氣——既被幕府上下當成是企圖毀滅祖宗基業的不肖子孫,百般提防;又被藩士們看作是阻撓「尊王攘夷」的「腐朽反革命勢力」,處處做對。

做領導做到他這種撲街至極的地步,也當真是沒有一點樂趣可言了。

「……既然連歷史悠久、勢力雄厚的『御三家』都指望不上,那麼另外三個新近冊封的德川分家,也就是『御三卿』,就更沒有什麼像樣的軍力了。」

聽了德川長樂的這番說辭,酒井直政也感覺有些撓頭,「……『御三卿』雖然在血統上與當代將軍更加親近,而且各自擁有10萬石封地。但是這些封地都是一些彼此不相連的小莊園,而且還零零碎碎地分散在整個關東平原,別說什麼對領地的控制力度,能夠在每年歲尾收得上租子就已經是萬幸了。因此這三家親藩名義上算是諸侯,實際上不過是定居江戶城內的高級食客,在地方上的勢力根本是連一毫也無。

而我們這些譜代重臣,雖然在幕府里還掛著老中、奉行、若年寄這些貌似崇高的頭銜,然而實權早已被大阪商團架空,根本調撥不出一槍一彈,也指使不動一兵一卒。各家譜代在關東的封地、藩國,零零星星加起來倒是有近百萬石,但是卻隸屬於兩百多個獨立的家族,軍備狀況天差地別,總體來說都是荒廢得厲害。而且彼此從未有過合作經驗,也沒有出色的軍事人才,不經過長期的協調聯絡,根本無法形成一股合力。可是如今事到臨頭,我們也沒有時間慢慢組織一個軍事聯盟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除此之外,眼下仍然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和足夠強悍的武裝,能夠遊離於倒幕與佐幕這兩大陣營之間,看著行情選擇投機的國內軍事勢力,就只剩下北方奧州28萬石的會津藩了。」

德川長樂「啪」地合攏手中摺扇,對酒井直政如此說道,而老中閣下也點頭表示贊同。

位於江戶北方數百里外的會津藩,雖然名義上只是一個28萬石領地的中等藩國,但實際上卻是幕府震懾東北諸侯的軍事重鎮,也是江戶幕府的戰略預備隊和應急機動隊,不但無須承擔其它藩國都逃不了的繁重攤派和勞役,還能夠獲得幕府的巨額軍費補貼,享受周邊各藩的定期「協餉」。此外,會津藩還奉命代管著這個島國最北端的蝦夷之地——那地方雖然荒涼寒冷了一些,但論面積可是比九州、四國兩島加起來還要遼闊許多,會津藩從當地獸皮、金礦、漁場上獲得的收益,一向都不是什麼小數目。

如今統治著會津藩的松平正之,乃是德川將軍家的旁系血脈,雖然是私生子出身,卻世代都以忠誠而著稱,因此得以擔負這等重任。眼下,他擁有一支約6000人的近代化新式陸軍,在戰爭爆發的時候,還可以迅速動員起上萬名經過初步訓練的民兵——除了素來窮兵黷武的薩摩藩之外,整個島國也只有這地方的戰時農兵動員體制,還沒有因為漫長的太平歲月而自行崩潰——並且在藩內興建有獨立的小型軍工廠,能夠自行生產新式步槍和輕型火炮。因此,論武裝實力的話,會津藩要遠遠超過其它的同等級藩國,僅僅是略次於薩摩這樣的百萬石老牌超級強藩而已。

在德川將軍依然大權獨攬的時代,會津的松平家雖然血脈遠了一點兒,卻一直是幕府最鐵杆的忠臣,與水戶藩這樣吃裡爬外的反骨仔親戚比起來,當真是要可靠百倍。而到了本代「白痴將軍」德川家鳴上台繼位,大阪商團乘虛篡權之後,會津藩與幕府之間的關係,就變得有些微妙了:一方面,「卑賤」的大阪商人們篡奪了本屬於德川將軍家族的權利,站在「高貴」的武士們頭上發號施令,還勾結西洋夷人,肆意顛覆這個封閉島國的社會結構……在會津藩松平家這種觀念比較保守的武士家族心目中,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身為幕府忠臣,理應舉兵討伐,以恢複往日的舊格局。

但另一方面,本代將軍畢竟是一個智力不健全的白痴,而德川將軍家的近親們又全都沒落潦倒不成氣候,即使大阪商團沒有動手,也必然會有其他權臣上台,而且危害性恐怕還要更大——最起碼,由於自身的鬆散結構與脆弱根基,以及往日里和幕府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即使得到外國勢力支持,大阪商團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廢黜德川將軍,建立一個新的幕府,甚至未曾大規模削奪過親藩、譜代的領地。

如果不幸換成是某個野心勃勃的外姓武士家族,得以成功篡奪了幕府大權的話,德川家的葵紋旗幟只怕是在江戶城沒幾天日子可掛了。一場宣示著新舊武家政權交替的血腥內戰,也應當早已全面打響——而掛靠在德川幕府旗下的大阪商團,至少還在盡心竭力地維繫著這個垂暮政權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在前任「犬將軍」的多年亂政,以及西洋殖民者的大規模入侵之後,江戶幕府的權威早已是搖搖欲墜,完全是靠著慣性在勉強維持統治,隨時都有可能徹底破產,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折騰了。

而江戶幕府一旦坍塌,無論動手的是誰,依靠幕府扶持才得以強盛的會津藩,都會遭到滅頂之災。

所以,眼下的會津藩,雖然對待這個受大阪商團控制的幕府有些疏遠、冷漠甚至敵視,但是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關鍵性問題上——例如眼下朝廷的發動倒幕浪潮——還是會堅決地站在幕府這邊的。

甚至比某些本應在其位謀其政的幕府重臣,還要來得更加堅決……

「……離開京都之後,在下特意繞遠路走北陸道,從越後那邊經過奧州返回江戶,順便到會津藩轉了轉,與松平正之殿下悄悄面談過一次,可惜結果不甚如意啊!」

德川長樂放下手中摺扇,不勝唏噓地嘆息著,為此次沒能拉攏到這一超重量級盟友而深感惋惜,「……松平正之殿下並非不清楚當前時勢的險惡,以及幕府在眼下的窮途末路。但依舊認為朝廷的條件過於苛刻,根本無法接受,必須通過武力對抗來爭取更優厚的協議……唉,德川家的百年江山一朝崩潰,我又何嘗不心疼呢?但是人總要接受現實的嘛!此刻的國內已經是風起雲湧、天翻地覆,再也不可能回到舊日幕府全盛的時光,一味地強硬對抗,只能落得個粉身碎骨的最壞下場。唯有忍辱負重、韜光養晦,才能曲線救國,或許未來還有再次振作的機會,松平殿怎麼就不清楚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呢……」

「喂,等等等等,這話題未免有些跑偏了吧……」

酒井直政有些頭疼地按住了腦門,不顧禮節地喝止住了對方的長篇大論,「……恕在下失禮,您已經在這裡嘮叨了這麼長時間,卻還完全沒有提起過,朝廷究竟開出了怎樣的條件呢!」

「呃,這個……呵呵,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德川長樂尷尬地搔了搔腦袋,然後將手中的小冊子翻回了第一頁,「……在下與朝廷代表接觸過之後,初步定下的停戰條款主要是以下幾條:第一,既然倒幕詔令已經頒發天下,那麼如果想要停戰議和的話,江戶幕府上下就必須立即主動投降解散,辭官納地,向天皇奉還一切大政之權……」

「砰!奉還大政?解散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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