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三十四章 動物園裡的武士(1)

「喔~~喔~~喔~~~~」

伴隨著一陣陣此起彼伏的雞鳴聲,江戶城外圍貧民區的雙葉町,終於迎來了又一個新的黎明。

大江戶號稱有八百零八町,其中固然有著銀座、淺草寺、猿若町(戲院區)、吉原花街等等一系列富麗繁華之地,但也絕對不會缺少低矮破敗的貧民棚戶——而雙葉町差不多可以說是最破敗的地方之一。

江戶城位於隅田川出海口的沖積平原,早先原本是一片低洼空曠的沿海沼澤地,零星夾雜著少許漁村而已,後來興建的這座巨大都市,除了將軍城堡和諸侯府邸聚集的山之手高地,基本上都只能依靠填海造地來拓展面積。除了碼頭港口,一般都是地勢越低洼,住戶就越貧賤。

而雙葉町偏偏就是全江戶地勢最為低洼,偏偏又遠離深水港口的街區之一。這裡不但四季泥濘潮濕,蚊蠅叢生,房屋地基連年下陷,而且井水普遍苦澀發咸,難以飲用。所以,凡是稍微有點門路的住戶,都先後拋棄掉自己的房子,搬遷到其他地方去了。

結果,這些遺留下來的閑置住宅,因為缺少最起碼的巡視和維護,再加上有大批流浪漢不時撬取建材和磚瓦,沒多少時間就變得百孔千瘡、殘缺不堪,而雙葉町也因此常住人口稀少,變得越發破敗和混亂。

在許多廢棄的宅院中,非但是在晚上總是能看見類似於鬼火和妖魔的恐怖玩意,讓人不寒而慄,而且即使是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里,也時常可以在街頭巷尾看見各種千奇百怪的付喪神(妖魂化的廢棄舊貨)在肆意溜達,再加上一些無頭屍體和惡鬼索命的可怕傳聞,甚至連號稱無孔不入的稅吏和城管,平時也寧願多繞點遠路,而不怎麼願意過來瞧上幾眼。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破敗和混亂,以及官府管理上的近乎空白,許多湧入江戶城謀生的外地苦力、破落浪人,甚至是被通緝的潛逃罪犯,紛紛竄進這一地區,或者盤踞了被廢棄的破房子暫時棲身,或者索性只是搭個暫且容身的小棚子,以逃避城管們最喜歡的暫住證盤查——拿不出證件的黑戶,自然要去城外的砂石場服苦役篩沙子;即使是拿得出證件的正經人,如果沒有足夠的錢去賄賂城管大爺,又或者對方正好心情不怎麼好的話,也同樣會被送到城外的砂石場去服苦役篩沙子……

當然,儘管如此,雙葉町也不是什麼擁有治外法權的外國租界。一旦到了每年定期嚴打的時候,還是會經常看見大批手持棍棒、腰掛火槍,後面還推著大炮的城管隊員,氣勢洶洶地殺進雙葉町,把非法滯留在裡面的外地人,好象是被煙熏水淹的螞蟻窩一般,成群結隊地攆出來,再逐一抓出去勞動改造……雖然這主要只是針對外地流浪者,但期間究竟搞壞了多少房子,順手牽羊了多少財物,就難說得很了。

不過,也正是由於這樣一系列原因,雙葉町的房屋租金才會低廉得近乎於白住,甚至還有刁鑽房客倒過來朝房東收取保管費的咄咄怪事,至於當真在這裡白住的,就更加常見了。

※※※

六月份的天氣,時晴時雨,前一刻還是烏雲壓頂、暴雨傾盆,下一會兒卻已經是烈日炎炎。

眼下雖然還是早晨,初升的太陽就已經肆無忌憚地散發著光和熱。狹窄而破敗的街巷之中,四處都有被從泥土中蒸騰而出的水汽,扭曲了人們的視線,讓所有景物都如同罩上了紗帳一般模糊不清。

「唉,這天氣真是好悶熱啊……」

燦爛耀眼的夏日朝陽,從早已沒有了半片窗戶紙的破窗洞里射進室內,剛剛起床的黑島仁微微喘息著,伸手擦拭去額頭上的汗水,忍不住有氣無力地小聲嘀咕起來。

原本就非常嗜睡的他,在這種尤其容易讓人感到睏倦的節氣里,更是連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但很遺憾的是,無論天氣如何悶熱,這城管隊的工作卻是絕對不能丟下來。在被鋪上輾轉反側了半響之後,黑島仁還是只好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胡亂披了一件衣服,也沒心思收拾卧室,就準備去張羅早飯。

眼下他所住宿的這家雙葉町小宅院,原本是一戶下級旗本武士的房子,後來屋主因為參與倒幕活動,被城管隊捉去服勞役,房子就被空了下來,算作是官產。可是由於地段太差,全隊上下沒人想要,偏偏又賣不出去,於是最後就便宜了黑島仁這個晚輩小年輕,得以卷著自家鋪蓋進去白住。

回想起這段往事,黑島仁不由得再次環顧了一圈這處小小的住宅,雖然地基下陷、簡陋潮濕,哪怕是這樣陽光充沛的炎炎夏日,也依舊是充滿了汗臭和霉味。除此之外,甚至還有無數熱情活潑的老鼠、蚊子、蒼蠅、蟑螂和虱子,每天晚上都在前赴後繼地打擾著他的休憩……但總算是他毅然從黑島藩離家出走的這幾年來,自己一手一腳努力安置下來的一個家。

與江戶城裡那些無聲無息地倒斃街頭,在被清掃夫拖去丟進海灣之前,就已經被野狗啃成排骨的破落浪人相比,他黑島仁能夠在威風赫赫的城管隊里,混到一個駐守動物園的小差使,簡直可以說是幸運到不能再幸運了……儘管這並不是什麼有油水的肥差。

當然,即使是在城管隊里謀到了職位,這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扣掉那些並非人人都能撈到的灰色收入之後,江戶町城管隊的薪餉其實相當微薄。儘管黑島仁沒有家小需要贍養,也不需要繳納數字可怕的房租,但日常生活依舊很是窘迫,甚至經常連普通的白米都吃不起……

所以,在早上起床之後,他很快就轉到了屋子的後邊,一處圍牆已經倒塌了半邊的廢棄小院里,滿身汗淋淋地蹲在一方小小菜畦中間,用小鏟子掘起了自己種的芋頭——西邊長州戰事日益激烈,近畿之地動亂四起,江戶城的米價也是跟著一日數漲,如今已是到了每升180文的天價,實在是讓黑島仁這個月俸不過五貫的底層小城管難以承受,不得不展開生產自救活動,通過自己動手來豐衣足食。

他將掘出的芋頭全部放進小籮筐里,接著伸手揀出一個大芋頭,遲疑了一下,又換了個略微小一些。然後還在菜畦中隨手拔了幾叢蘿蔔、小蔥,連同前一天晚上吃剩的小半碗醬豆子,混在一起胡亂煮了一鍋大雜燴,便算是一頓相當豐盛的早飯了——在如今的江戶城,即使是芋頭也要每斤160文左右,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吃得上早飯,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奢侈了。

匆匆幾筷子下去吃飽喝足,黑島仁便在玄關給光腳板上了一雙揀來的舊草鞋,一邊滿足地拍著肚子,一邊耷拉著肩膀踱出了院子。隔壁的野原家又傳出了一陣激烈的喧嘩聲,以及手板打屁股的噼啪響……大概是因為他家小孩又在鬧著死活不肯吃青椒吧!

如今這種兵荒馬亂的糟糕年頭,家裡的飯桌上還能有青椒出現,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為什麼野原家的小屁孩就是怎麼也領會不到這一點呢?

黑島仁嘆息著看了看雖然同樣狹小簡陋,但卻收拾得十分整潔雅緻,裝飾著許多生命力頑強的廉價花草,顯示出一股溫馨氛圍的野原家院落,帶著幾分嫉妒和羨慕的情緒,慢慢地擦肩而過。

※※※

外面的天氣是如此的炎熱,不但反著白光的街道上看不見幾個人影,甚至是樹上的知了也鳴叫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彷彿茂密的樹蔭也無法為它們提供涼爽,而鮮嫩的樹汁也無法消解酷暑似的。

正當他昏頭昏腦地繞過一處小巷口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突然竄了出來,並且可憐兮兮地拉住他的衣角,用稚嫩的嗓音顫抖著說道,「……歐泥醬,行行好吧!我的妹妹生病了,能給我幾文錢去找大夫看病嗎?」

……瞧你這面黃肌瘦、渾身上下不見幾兩肉的模樣,我的妹妹十有八九也是餓出來的病吧!

只是看著這個小姑娘眼淚汪汪,小臉微紅,雙手背後,並且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圈的可愛萌態,黑島仁還是怎麼也不忍心讓她失望,只得搖晃著腦袋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卻總共只摸出了十幾文錢——如今正是六月初,距離發薪日還差幾天的時候,城管家中也沒多少餘糧啊!

於是,他咬咬牙,抓出十文銅錢放在小女孩手中,對方立即就是破涕為笑,千恩萬謝地轉身走了。而黑島仁卻是面露苦笑——作為一個再標準不過的「月光族」,他已經是最後一點零錢都施捨出去了。接下來的幾天如果不去典當家什的話,就只能全靠家裡的小菜園子勉強度日……

可是,即使從一開始就明知如此,他仍然難以拒絕美少女眼淚汪汪的萌動光波……莫非自己當真是那種喜好幼女的金魚佬?

黑島仁無奈地聳起肩膀,苦笑著搖了搖頭:喜好幼女就喜好幼女吧,至少也比那些整天熱衷於和家臣搞基的兄長們要正常一點……雖然他們總說那是什麼自古以來代代傳承的「眾道」,是東瀛武士團體內部聯絡感情的神聖儀式,但偏偏不知為什麼,他這個黑島家幼子就是完全無法接受。

「喲,是黑島君啊!今天是要上班嗎?」

冷不防背後突然有人開口打招呼,黑島仁頓時被嚇了一跳,動作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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