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毀滅的號角 第一百五十五章 英雄的黃昏(上)

一間被漆成素白色調,按設計要求可以容納二十名傷員的醫療艙房內,此刻卻僅僅在中央放置著孤零零的一張病床,四周還圍著密密麻麻幾十個焦慮不安的傢伙。

因為,馬茲卡大陸最著名的民族獨立戰爭領袖,當代最偉大的軍事家之一,被稱為「高山之王」和「不死鳥」的特庫姆塞大王,正靜靜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在一襲藍白色棉布被單的遮蓋下,依稀可以看出,特庫姆塞的軀體已經是瘦得脫了形,布滿老人斑的肌膚鬆弛而又乾燥,溝壑縱橫的兩腮都已經凹陷了下去,臉色更是灰敗黯淡得恍如一具殭屍,甚至就連那一頭花白的亂髮,都在紛紛揚揚地不斷脫落。只有胸口上微弱到難以察覺的一點起伏,才能看出這位老人依然頑強地在人世間掙扎。

面對特庫姆塞這種病入膏肓,垂垂待斃的模樣,縱然是神明下凡,也照樣是無計可施——注意了,這可不是什麼比喻手法,而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

「……雖然沒有什麼很嚴重的外傷,但他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而且往年受過不少重傷,平時又操勞過度、缺乏保養,全身各器官的功能都已經基本衰竭了。再加上最近這次全局失敗、事業崩潰的精神打擊……別說是這種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就是一個鐵人都抗不住啊!」

附體在蕾貝卡身上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在對病人進行過一番詳細的檢查之後,搖著腦袋嘆息說,「……如果他是我的虔誠信徒,或許還可以強行使用復活術,把他的身體恢複到這個年齡段的最佳狀態,雖然不敢說完全恢複健康,但至少也能多活上兩三年。可問題在於,他偏偏不是……」

從女神口中說出的死亡判決,頓時澆滅了眾人心頭最後一縷微弱的希望之火。而阿芝莎公主更是雙眼一黑,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這位馳騁疆場三十餘年,在整個世界都擁有盛名的善戰君主,終於在一片土崩瓦解的悲涼氛圍之中,走到了自己的人生終點。

……

自從突然倒下之後,特庫姆塞實際上一直處於半醒半夢之中。

他可以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身邊人來人往,似乎很是吵鬧的樣子,想要開口呵斥,喉嚨里卻偏偏發不出一絲聲音,而一對眼皮也彷彿有千斤之重,怎麼也無法睜開……很快,在治療術給全身上下所帶來的暖流之中,特庫姆塞的思緒只剩下了一片混沌,忘卻了世間的所有煩惱,沉沉地進入最甜美的夢鄉。

在這個漫長的夢裡,他這一生跌宕起伏的崢嶸歲月,也混亂紛雜的腦海中一一回放。彷彿一場氣勢恢弘的正劇臨近落幕之時,解說員為了提醒觀眾不要忘掉劇情,而特意播報的前情回顧:

……

晴朗的藍天,碧綠的谷地,矮小簡陋的茅草棚,白雪皚皚的遠方群山,聳立在曬穀場的古老圖騰柱。

恍惚之中,特庫姆塞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正嘴裡咬著一根草桿,蹲坐在村口的那座小土丘上,一邊摸著永遠癟癟的肚子,一邊懶洋洋地注視著羊群在山坡間吃草——雖然他是黑鷹部落酋長的兒子,但卻只是婢女所出,地位低下,而且母親死得太早,因此記憶中並沒有受到什麼優待,很小的時候就得自食其力,替部族裡砍柴、牧羊、耕地,一年到頭都難得吃上幾頓飽飯。

一陣叮噹悅耳的銅鈴聲突然從山谷外傳來,霎時間驅散了特庫姆塞的睡意。他一骨碌爬起身來,朝鈴聲傳來的方向踮腳張望。在視野的盡頭處,幾十頭馱著包袱籮筐的毛驢和騾子,脖子間系著閃亮的銅鈴鐺,正被商人們用鞭子驅趕著,在蜿蜒坎坷的狹窄山路間艱難跋涉——這是每隔幾個月才會進山裡一次的商隊,他們給黑鷹部落帶來的,不僅有鹽巴、生鐵、藥草等各類生活必需品,還有男人們嗜好的燒酒與煙草,女人們喜歡的首飾與布匹,孩子們眼饞的糖果和玩具,以及來自大山外面的各種最新信息——對於生活極為閉塞的山谷居民來說,這商隊幾乎是他們了解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特庫姆塞在少年時代最愛做的事情,就是靜靜地坐在火堆旁邊,傾聽那位健談的商隊首領吹噓著自己在行商旅途中的各種精彩見聞,敘說著許多不知真偽的故事傳說。並且,他還在心中深深地渴望著,自己有一天能夠走出這偏僻荒涼的莽莽群山,親眼看一看外面的廣闊天地。

終於,在十五歲的時候,他獨自挑著小小的包袱離開故鄉,追隨商隊前往遙遠的通貝斯港,把兒時的夢想變成了事實——儘管這遠沒有當初想像的那麼美好。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混亂。

……

潔白的船帆在風中招展,沙啞的海鷗鳴聲劃破天空。

隨著思維的跳躍,特庫姆塞夢境中的場景突然一變,換成了波瀾壯闊的蔚藍海洋,遠方的天際之處,黑色的海岸線已經遙遙在望。

他正置身於一艘掛著耐色瑞爾六芒星旗幟的遠洋武裝商船上,身穿藍白相間的亞麻布水手服,手裡拿著笨重的老式火槍,和幾個水手與傭兵一起半跪在船舷的護板旁邊,膽戰心驚地望著後方追來的一艘雙桅快船。隨著兩船間距的迅速縮短,他單薄瘦削的身軀在海風中不住顫抖,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滾滾淌下。

那是一艘掛著骷髏旗的精靈私掠船,簡單來說就是得到了國家保護的合法海盜,甚至乾脆是換了一面旗子的正規精靈海軍——在大航海時代的海洋上,從來都沒有過什麼真正的和平。列國開戰之時,當然是大艦巨炮相互對壘;即使是停戰息兵之後,各國也會通過「民間」私掠船的形式,繼續騷擾競爭對手的海上貿易線路,其中唯一存在的區別,僅僅是不會去挑戰正規艦隊罷了。因此,任何國家的海軍將領,幾乎都是敵國張榜懸賞捉拿的海盜頭目。

在如此嚴峻的治安環境下,即使是那些相對本分的正經商船,也不得不加強自身防衛能力,給水手配備上各種武器——雖然只是從軍隊裡面淘汰下來的老舊貨色,但至少可以讓特庫姆塞和他的同僚們稍微安心一點——並且聘請職業傭兵隨行保護。

眼前這艘體型細長的私掠船雖然速度很快,但並不大,估計還不到一百噸,按照幾個老傭兵的說法,只有瘋子和狂人才敢用它來打劫一艘三桅大帆船。儘管如此,特庫姆塞依舊感覺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因為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後,即使是最膽怯的人,也必須面對一場最野蠻殘酷的慘烈戰鬥。

在這一刻,特庫姆塞和所有人一樣,都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

砰!砰!砰!

彷彿比一生還要漫長的等待之後,精靈私掠船終於歪歪斜斜地射來了幾發炮彈,在距離商船很遠的地方濺起若干道水柱——與那些炮火連天的大海戰不同,海盜們絕對不願意讓貨物與沉船一起被大海所吞沒。因此在極為短促的象徵性炮擊之後,私掠船便在海面上靈巧划過一道弧線,突然改從側面逼了過來,同時也讓武裝商船的還擊炮火全部都落了空。

然後,當武裝商船上那幾個半吊子炮兵還在手忙腳亂地清膛、裝填的時候,海盜們便已經拋來了漫天的繩鉤,嘴裡叼著彎刀開始攀爬船舷,甚至拽著繩索從桅杆上直盪過來……霎時間,槍聲、撞擊聲和吶喊聲在甲板上交織成了一片——血雨橫飛,摧人膽魄;硝煙瀰漫,嗆人心脾!

混戰之際,一名銀髮灼眼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帶隊堅守在船尾駕駛台,揮舞著黝黑的淬毒長鞭,將那些試圖拽著繩索盪過來的海盜一個個掃落海面。看到這種情況,已經登上甲板的敵人立即蜂擁而至,幾乎要把駕駛台上的那幾個船員淹沒。

伴隨著翻飛的刀光與凄厲的悲鳴,特庫姆塞身邊的最後幾個同伴迅速被先後砍倒,只剩下他和那名英姿颯爽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彼此掩護著對方的後背。面對著成排的雪亮刀刃,他瘋狂地用刺刀捅,用槍托砸,甚至施出了幾招還不怎麼熟練的小魔法,幾乎是絕望地竭力拖延著時間……

終於,在他力竭倒下之前,港口警備隊的巡邏艇趕到了,久戰疲憊的海盜們不敢繼續冒險,被迫丟下了滿地的屍體,倉皇地扯帆逃竄……而特庫姆塞也因此僥倖逃得一命。

「喂,從馬茲卡大陸來的小傢伙,你很不錯,呵呵,真的很不錯!」

熱鬧的慶功宴會散場之後,醉眼朦朧的黑暗精靈女傭兵叉腰攔在門口,一隻手裡還舉著盛滿烈性朗姆酒的高腳杯,向他發出了富有挑逗性的邀請。

「……我叫卡娜,是這支傭兵隊的副隊長,感謝你在船上和我一起戰鬥到了最後……有興趣再到我的房間里再開個Party,加深一下感情嗎?嘿嘿,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Party哦!!」

昏黃的燭光下,她魅力十足地微笑著,伸手拉開領口,露出一片光潔而豐腴的胸脯。

在那一瞬間,特庫姆塞就不可抑制地淪陷了,從此沉醉在這對彷彿具有魔力的嫣紅灼眼之中。

之後,他們又交往了許多年,甚至一起搭檔遊歷過費倫大陸各地。直到商會所在的通貝斯港被精靈軍佔據,兩人都失去了飯碗,被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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