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九十四章 強悍表象下的虛弱(上)

「終於開始了啊!」

聽著響雷般的爆炸聲和凄厲的慘叫聲,望著遠處那成群的炮口噴出晚霞般的紅光,丹尼爾伏在戰壕邊緣,不禁喃喃自語。在這本應沉重如磐石的語調中,竟然詭異地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輕鬆,彷彿長時間繃緊的弓弦,在發射的那一瞬間鬆開了似的。

伴隨著簌簌拋落的爛泥和碎石,蓬頭垢面的金精靈中將狼狽地匍匐在泥漿里,同時緩緩轉動手裡的炮兵潛望鏡,透過瀰漫的硝煙與塵土,努力想要觀察戰況。

此刻,在他的視野之中,彷彿有成千上萬發炮彈如瓢潑大雨般墜落下來,使得精靈軍的陣地上綻放出成片的絢麗火花。第一波彈幕剛剛消失,又是無數個閃光的爆炸點連續不斷地閃現。接著還有第三波、第四波……

榴彈炮、加農炮、老式滑膛炮,還有拖著長長尾焰的火箭,全都在朝著精靈軍頭上拋射出奪人性命的恐怖能量。嫣紅燦爛的彈痕在剎那間將天邊映得通紅,瓢潑彈雨宛如天神的火焰瀑布一般自天際垂下。

天上那艘本來就一直在進行著遠程炮擊的浮空戰艦,此刻更是不計工本地換上了昂貴的白磷燃燒彈,往地面上投射出一片片代表著死亡的橘紅色火牆,中者無不皮焦肉爛,最多在地面上翻滾幾下,就冒著青煙化作一堆人形焦碳。

剛剛構築成型的精靈軍陣地,在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彈雨洗禮中苦苦掙扎著。密集的彈雨一瞬間便覆蓋了方圓數里的範圍,大片壯麗的火焰之花在這片濕潤的泥濘土地上茂密地盛開。狂暴的衝擊波兇狠地來回掃蕩,相當一部分不夠結實的塹壕和地表工事,瞬間便被炸得灰飛煙滅。至於裡面躲藏著的士兵,更是在絕望的哀號聲中被無情地撕碎,化作碎骨爛肉,被爆炸產生的氣浪高高掀起,然後從天上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濃厚的黑煙幾乎遮蔽了陽光,在閃爍的火光映照下,丹尼爾隱約可以看到士兵們那一張張驚恐無措的臉龐。就算是再怎麼堅韌強悍的職業戰士,恐怕也很難經受住如此駭人的炮擊。更不用說這支名為精靈軍,其實卻是由至少七八個種族拼湊出來,戰鬥素養參差不齊的特混部隊了。

很快,精靈軍戰線上最虛弱的一環,那六千名投靠未久的蠻牛部落「勇士」便首先瓦解崩潰了。這些背叛本民族的印加人叛徒,這輩子別說見過了,恐怕就連想像都想像不到,如此高密度的猛烈炮擊,會是怎樣一副如天火灼燒般的恐怖場景!

距離第一發炮彈落下還不過幾分鐘,那些失魂落魄的酋長、貴族和戰士就本能地丟掉了自己的粗陋武器,直著身體爬出戰壕,開始從第一線潰逃下來。他們亂鬨哄地聚集成若干群體,不約而同地朝著湖岸涌去,似乎逃到那裡就安全了。

可是,這些傢伙的兩條小短腿,又哪裡快得過出膛的炮彈?隨著炮彈的尖嘯,一團團火光接連不斷地在潰兵身邊炸開,四分五裂的殘軀斷骨和血雨一起散落開來。細碎卻致命的彈片四處迸飛,呼嘯著鑽入這些土著人毫無防護的肉體,激起更多的血花。

不得不說,在如此猛烈的炮擊中貿然逃出工事,的確是一個相當愚蠢的主意。在光禿禿的湖灘上,這些印加人叛徒根本無處躲避炮彈,每分每秒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傷亡,大多沒跑上幾步便被還原成了一堆爛肉。其中,能夠越過重重壕溝,翻過道道柵欄,躲過炮彈和督戰隊,最後順利抵達湖邊的幸運兒,實在是寥寥無幾。

最慘烈的時候,這些的印加人叛徒慘叫聲甚至壓過了炮彈的爆炸,胳膊、大腿和肚腸被炸得到處都是,其中一些噗噗地打在丹尼爾的炮兵潛望鏡上,讓他的視野頓時為之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真是一幫沒用的廢物……不過,特庫姆塞這一回採用的戰術也真是奇怪,他的炮彈儲備有這麼寬裕嗎?」

丹尼爾一邊從鏡頭上拉掉一截血肉模糊的腸子,並且用袖口擦了擦鏡片,一邊小聲地嘀咕著。對於蠻牛部落那六千名所謂「戰士」的覆滅,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任何稍微有點理智的軍官,都不會認為連金屬兵器都做不到人手一件,拿著石矛和大棒上陣的野蠻人能夠在熱兵器化的戰場上發揮什麼作用。

因此,在設置陣地時,他就將這些印加人叛徒放在一個無足輕重的突出部。能發揮點作用最好,即使爛泥糊不上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最起碼,通過他們的輕易毀滅,來迷惑對手的判斷與決策,對於絕境中的精靈軍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透過微微有些發紅的鏡頭,金精靈中將欣慰地發現,雖然蠻牛部落的廢柴炮灰們死傷累累,但他從本國帶來的主力部隊倒是全都縮在了各自挖掘的掩體與壕溝里,耐心地等待著炮擊的結束——對於這個時代不過保齡球大小的實心彈、灼熱彈乃至開花彈來說,施工的塹壕與土木工事還是一個難以對付的目標。除非用昂貴的毒氣彈或者射程極短的臼炮,否則這種地毯式炮擊貌似摧枯拉朽、聲勢滔天,其實殺傷效果非常有限。

剛才,蠻牛部落就是吃了先在挖戰壕時偷工減料,之後又貿然逃跑暴露目標的虧。否則的話,要是他們有本事耐心地縮在壕溝里挨炮彈,恐怕還不至於傷亡得那麼慘……

又一發炮彈在隱蔽部附近炸開,爆炸使得碎石斷木紛紛迸起,將丹尼爾的薄鐵皮潛望鏡幾乎打了個對穿,破碎的玻璃差點傷著他的眼睛。飛散的泥土從頭頂簌簌落下,幾乎將裡面的官兵活埋。

「咳咳!連這裡都不怎麼安全啊!」

丹尼爾從塵土中鑽了出來,咳嗽幾聲,有些失落地丟掉了手中這具扭曲的金屬垃圾。他推開了衛兵遞過來的另一具潛望鏡,整個身體軟軟地斜靠在散發著土腥味的掩體內壁上,感受著地面的劇烈震動,不由得嘿然長嘆。

「這炮火還真是夠猛的啊……能不能活著回家去,就看今天了!」

※※※

望著彷彿無窮無盡的炮彈拖著長長的尾音,朝著敵陣呼嘯而去,地面上的印加軍官甚至精靈軍方面還要感到驚訝。

這些身穿土黃色近代化緊身軍服,肩負垂著流蘇的金絲刺繡肩章,腦袋上卻掛著羽毛、貝殼、獸牙甚至人骨等等「傳統頭飾」的印加人軍事精英,此刻一個個似乎都中了石化魔法,正獃獃地戳在那裡,愣愣地盯著那漫天的火光,彷彿是看見了無數拖著尾焰的大錢包從炮口射入天空,然後伴隨著絢麗的火花爆炸消失……

這種罕見的敗家行為,讓一向「貧窮」慣了的印加軍官目瞪口呆,感覺自己心頭簡直在滴血——由於印加軍長期彈藥緊張,在普通的野外會戰中,每門火炮一般只能發射三輪,最多不能超過五輪,像今天這重如同瓢潑大雨一樣的打法,諸位軍官都是聞所未聞。

「特庫姆塞陛下這是怎麼了?炮彈打得跟不要錢似的!老子跟著陛下起兵二十多年了,從來沒見他這麼闊氣過!」一個滿臉滄桑的大鬍子軍官嚷嚷道,語氣頗為惋惜。

「是啊,每門炮至少打了三十發,炮膛都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了……」另一名剛從炮兵陣地下來的小個子軍官點頭附和道,「在走私販子那裡,得花整整一磅金子,才能換來五枚配有發射藥包的炮彈啊!就算咱們這地面兒上金子不太值錢,而且又剛剛得到一批彈藥補給……」他抬頭看看天上的祥瑞號,「……也不應該這麼隨便作踐的——要是在這邊就把彈藥庫存打光了,庫斯科前線可怎麼辦啊?」

「庫斯科前線?哼,那裡恐怕很快就要變成敵占區了!你以為從防線上一下子抽走了那麼多人,國都還能守得住?」

「應該不至於吧,首都不是還有兩萬多兵力……」

「可是攻城的敵人號稱五十萬,實際數目至少也有二十萬!而且庫斯科城外的壕溝和工事早已被填平了,我們這次又把重炮統統帶走,連城牆都坍塌了一大半。敵人的麻麻里河水上補給線卻因為雨季結束而得到了恢複……唉,按照沙盤作業,無論我怎麼推算,留在那邊的弟兄都是前途灰暗啊!」

「好了好了,別再吵啦!」一名長著滿口黃牙的老軍官出來打圓場,「陛下這麼做,也自有他的道理……」

老軍官的眼珠子一轉,看了看在稍遠處列陣的士兵們。在透過煙幕灑落的陽光下,那些年輕的面龐儘管因長途跋涉而憔悴,被嗆人的硝煙熏黑,但是依舊顯示出了無比的興奮和自豪——對於這些淳樸的戰士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比置身於一支從勝利走向勝利的隊伍更令人高興的了。

但是……

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然後神神秘秘地湊了過去,對著一干同僚小聲耳語道,「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知諸位注意到了沒有,在今天進行的戰前動員里,那些隨軍神棍們不但沒有施展任何心靈干涉法術,沒有給敢死隊加持狂化術和嗜血術,甚至連一個最起碼的媚惑術都沒有使用,是真真正正地全靠著兩張嘴皮子在煽動軍心……你們覺得這正常嗎?」

「確實……」小個子軍官嘀咕出聲,「雖然我對英提女神的信仰絕對虔誠,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那些太陽神的祭司實在是勤快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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