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八十七章 兩個時代的對話

見伊爾明斯特鬱悶地抽起了旱煙,菲里這才想起了正事。他趕緊翻檢自己的口袋,摸出了一隻式樣古樸的海泡石煙斗,然後鄭重其事地放到了桌上。

伊爾明斯特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這是……我的煙斗!你從哪裡找到的?」

他猛地一把丟開旱煙桿,搶過桌上的海泡石煙斗細心檢查起來,時不時還蹦出兩句「怎麼又磕破了」,「烤漆掉了好大一塊」之類的喃喃自語。

菲里等了一會兒,見這老傢伙還是跟幾十年沒偷人的花痴怨婦似的,摸著得而復失的煙斗神遊天外,甚至還在那上面吻個不停,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寒,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前輩,我前幾天在精靈軍那邊偶然發現了這個煙斗,因為那上面刻了您的名字,就把它帶回來了,應該沒弄錯吧!」

關於前線倒賣軍糧的事情,伊爾明斯特自然不可能一點都不清楚。但是既然有魔法女神做後台撐腰,他也沒有什麼太過激烈的反應。偶爾私下聊聊,倒是沒有什麼可忌諱的。

「哦,那這次有勞你破費了,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伊爾明斯特終於收起了那副彷彿人家欠了他十萬八萬的撲克臉,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擠出幾縷微笑,頓時顯得更加溝壑縱橫,「唉,這玩意我用了幾個世紀,多少有些感情,剛才實在是過於失態了,哈哈哈哈!」

「哪裡哪裡,前輩本性率真洒脫,實在值得我等晚輩景仰。」菲里也隨口說著客氣話,「何況這東西根本沒花掉我一個子兒,那傢伙一見有人肯收,就忙不迭地往我手裡塞,看樣子就是倒貼都願意。」

伊爾明斯特頓時愣住了。

「……我這煙斗的材料費就值一萬多金幣,儲存了超過一打的高級魔法!精靈軍中間難道就沒有一個識貨的嗎?」

「正是因為他們中間有人識貨,才會覺得這玩意燙手啊!」菲里聳了聳肩膀,「您在上面設置了那麼多禁咒級別的強效詛咒,精靈軍不要說收藏或者使用,就是看一眼都覺得心慌意亂了。您的防盜意識還真是強烈啊!」

伊爾明斯特的表情十分古怪,好半天才摸著鬍子訕訕地答道,「看來你們的魔法水平全都存在很嚴重的知識缺陷,沒有一個識貨的。那些詛咒是專門針對蟲子的啊!我在夏天的時候也用它來點蚊香……」

這次輪到菲里愣住了,按這種說法,那你平時豈不是等於在抽蚊香?這個愛好也太獨特了吧!雖然前世確實聽到過有人聞強力膠和修正液上癮的怪事……

「嗯,不管怎麼樣,還是非常感謝你幫我找回了心愛的煙斗。」伊爾明斯特戀戀不捨地收起煙斗,然後有些忸怩地說,「不過有件事我從剛才就覺得非常奇怪。按理說,你一樣也因為我那篇報告的緣故丟了職位,為什麼不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對我敢怒不敢言,反而還要來給我幫忙呢?」他用非常疑惑的眼神看了菲里一眼,「就算要討好我,也不應該用你這種做法。再說,你也沒有討好我的必要吧!」

這老頭還真是直接!菲里搖了搖頭,他能說什麼呢?說自己也被那煙鬥上的驅蚊詛咒嚇住,擔心不把它物歸原主會帶來厄運?還是說一堆景仰前輩,樂意效勞之類的空話?又或者提一些魔法上的問題?自己真要有那方面的問題,也應該去請教卡爾薩斯。她可是史上最強的魔法師啊!

至於原本在考慮的人生道路抉擇問題,菲里覺得自己和伊爾明斯特現在還不算特別熟,而且兩人成為選民的情況完全沒有可比性,不提也罷。

反覆思量了半天,他決定還是暫時先糊弄過去。

「要說心裡沒有一點怨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菲里搔了搔光頭皮,傻笑幾聲,然後非常誠懇地回答道,「嘿嘿,怎麼說呢,誠蒙密斯特拉殿下的恩典,咱們現在也算是替一個老闆打工的同僚,自然也要互相幫襯幫襯啦!不然日後怎麼共事呢?」

聽到菲里如此形容「選民」這一神聖的行業,伊爾明斯特的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團疙瘩。他輕咳一聲,然後非常鄭重地說,「年輕人,雖然我們談得很愉快,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你完全不具備作為一個選民所必需的素質!」

「沒錯啊,所以我只是候補的。」菲里很坦然地回答。

「……」

伊爾明斯特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猛地灌了一杯酒,又沉默了幾秒種,這才漸漸找回了思路,「我的意思是說,你在思想上和行動上,都不具備成為選民的發展潛力!根本看不出有得到培養和提拔的資格!」

這話說的實在是有些傷人,但菲里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倒也沒有怎麼往心裡去,「哦,是這樣啊。」他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那麼在您看來,選民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呢?」

見菲里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伊爾明斯特失望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耐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首先是強大的武力、虔誠的信仰和堅定的信念,這三點必不可少。古往今來的選民,無一不是自身實力超絕的蓋世英雄,既有勇敢頑強的英雄氣概,又有為信仰犧牲一切的堅定信念。而且,他們為了堅持自己信念,都能夠倔強不屈地抗爭,決不會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更不會做違背意願的事。如果一個人沒有信念,就會和任人宰割的豬羊沒什麼區別,與行屍走肉無異。而你……唉,這幾方面還都很欠缺啊!你怎麼能把神聖的教會當成打工的雜貨鋪呢?一點都不虔誠!」大賢者用生動形象的語言,向後輩解釋「選民」這一名詞所隱含的深意,才說到一半,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嘆完氣之後,他又繼續說了下去,「除了信仰和武力之外,最好還要有卓越的領導能力和親和力,當然,這兩樣東西不是特別必要。畢竟,選民和主教還是有區別的,沒有神明會用自己的選民去直接傳教!」

「選民只是一種象徵,一種威懾,而不是管理具體事務的官僚。所以選民應當給自己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除了最關鍵的時刻,在教會中通常只作為一個光輝的精神象徵而存在……說得難聽一點,選民就是一個供在神龕里,放在神像下面的木偶。平時坐享供奉,等到危急的時候才出來顯顯靈……做得越多錯的就越多,所以具體事務能不沾手還是不要多做為好。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這次也不會率軍出征,更不會進瘋人院!唉,真是倒霉啊!」大賢者搖了搖頭,合上了眼睛,神色甚是落寞。

菲里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大賢者,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伊爾明斯特剛才所說的東西,基本上可以算是肺腑之言了。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無法接受。

的確,他沒有虔誠的信仰,也沒有堅強的信念,更沒有強大的武力。他雖然有著許多追求,但卻往往缺乏付諸於行動的毅力。他自以為是個現實而圓滑的人,其實卻不過是在為了生活而隨波逐流。

但是,他至少還肯承擔責任。

無論是對上司,還是對下屬,又或者是對身邊的人,菲里都在努力地盡到自己的責任。當他做一件事的時候,他就要儘力去做好它。哪怕做得並不好,但菲里也一直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奮鬥。

當光榮城夜戰爆發的時候,他沒有放棄職責,而是憑藉著很不熟練的戰鬥技巧同數十倍的敵人殊死奮戰;溫泉谷事變的時候,他沒有放棄職責,在脫離險境之後,又回到戰地去拯救蕾妮;保衛新魔索布萊城的時候,他也沒有放棄職責,在上司意外死去後,帶著一幫殘兵敗將進行了絕地反擊;在沙丘之戰前期,諸軍皆潰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放棄職責,始終在海邊的陣地上苦苦堅持,終於撐到了局勢逆轉的那一刻。

而這一點,恰恰是那些英雄們所欠缺的。

堅定的信念固然是一種高貴品質,但不負責任的信念,帶來的通常只能是災難。

像伊爾明斯特大賢者這樣出身於黑暗時代的超絕強者,他們無論善惡,都只對自己的信念負責。奧沃四處偷窺姦淫,卻絲毫不以為恥;伊爾明斯特喪師數萬,卻僅僅是對自己進瘋人院而名譽受損感到耿耿於懷。對於那些因自己而受損害甚至喪命的凡人,他們根本沒有半點羞愧,甚至都不屑於裝出一副羞愧的樣子——在超絕強者的眼裡,黎民百姓不過是渺小的螻蟻,和自己並非同一類生物。

無論強者們行善還是行惡,都只是出自於他們本身的意願,而非自己對於螻蟻的職責。比如說,伊爾明斯特這次打了敗仗之後,雖然心情沉重、垂頭喪氣,但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應該向慘死的將士們謝罪——喜愛小動物的人,在不小心弄死寵物之後,當然會覺得傷心和內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覺得自己有罪。「善良」的絕世強者看待普通人,大抵也就是如此罷了。

他們凌駕於世俗法律之上,行事隨心所欲,從不為自己的失誤承擔責任;他們超凡脫俗,高高在上,俯視著芸芸眾生;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供奉,卻不認為自己有著為保衛黎民而效死的職責,遇到危險一般首先會選擇保存自身;他們都把自己看作是王者,對黎民只有索取和賞賜,而沒有契約和義務,以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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