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鍾三日的回航之旅

隨從叫徐貴,跟鍾三日比起來,徐貴更有理由恨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從不被父親當親生兒子看,麻煩的是,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

徐貴的父親是徐福,曾任珊瑚州議院總事,現在則守著一座大農場過悠閑日子。當年珊瑚州之亂里,還只是農夫的徐福遭難,妻子被礦工強暴,之後生下來徐貴。儘管大家都說徐貴模樣還是像徐福的,可心中懷著梗的徐福越看越不像,這年代大家已經清楚滴血認親不靠譜,這個疑問就一直被這一家子揣著,一直到徐貴長大。

徐福是個老實本分人,還是盡責把徐貴養大,供他上學,給他謀前程,可徐貴除了實誠之外,再無半點長處,連小學都是勉強念完的,就這點來說,似乎還真是徐福遺傳。

鐘上位好心,把他帶到南京,給三兒子作伴當,既是消除徐家內患,也借徐貴照顧兒子。

徐貴並不恨自己父親,不僅感激父母的養育之恩,還感激鐘上位的照顧之情。這個時代已沒什麼主僕身契,但他還是把自己當作鍾家的下人,稱鐘上位為老爺,鍾三日為少爺。少爺對老爺的記恨,他可是很看不慣,急迫地道:「少爺,咱們得趕緊回去啊!」

鍾三日穩住心神,嗤笑道:「回去!?珊瑚州的消息送到里斯本要花四個月,等我回去,老頭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了!我回去幹嘛?說不定這會家裡正一邊辦後事,一邊罵我不孝呢。」

徐貴頓足道:「我弟弟說,老爺年初犯病,回承天府調養,稍稍好了一些,年中病情又轉壞了。弟弟走的時候,老爺就念叨說怎麼也要撐到少爺你回去,就算……」

「好了好了!反正我也要回去辦件大事,就順帶看看老頭吧,到時他還沒死,估計會後悔得要死!」

鍾三日綳著臉,腳下卻不停:「徐善呢?怎麼晚上才來?我得問問我娘怎麼樣。」

徐善是徐福的第二個兒子,對徐福來說,這是千真萬確的第一個親生兒子。可就性格而言,聰明伶俐心氣高的徐善顯然不像他老子,不僅讀完了中學,還考進了香港海事學院,是珊瑚州第二代里的拔尖人物。畢業後在西洋公司的商船隊里供職,現在是「六合」號商船的代理船長。

徐貴追在後面,邊跑邊說:「碼頭不是還沒修好嗎,就幾個泊位能停大船,六合號停在外面,貨都還沒卸,徐善是轉小船上岸的。」

五年前里斯本遭遇一場大地震,人死了三四萬,全城毀了大半。英華為保住這座歐洲橋頭堡,不惜借貸重金,幫葡萄牙重建里斯本,同時藉機擴建碼頭,現在都還沒完工。當然,藉此獲得里斯本一部分碼頭的經營權也是正常的商業行為,葡萄牙為還貸,還不得不出讓了一部分關稅經營權,也使得賽里斯與不列顛的貿易協定有了漏洞可鑽。

有葡萄牙這座橋頭堡在,東西方的貿易聯繫日漸穩固,有這個大背景撐腰,鍾三日對自己的謀劃信心百倍。他的目標是借猶太建國這塊大餅,讓福興銀行躋身成為猶太銀行家的貴賓,猶太人不僅不再跟福興銀行敵對,還視福興銀行為自己的一員,可以參與整個歐洲金融事業。

要讓這塊大餅有真實的說服力,不管是家族關係,還是福興銀行的官方渠道,都還不夠,至少要把這事弄出個輪廓。鍾三日說服貝拉斯克斯的關鍵還在於此事的政治微妙性。之前貝拉斯克斯聽鍾三日說這事時,譏笑鍾三日是癩蛤蟆打哈欠,說這事至少得賽里斯外交大臣來談才稍微靠譜,當時的口氣頗有些哀怨。

這哀怨正來自此事的政治敏感度,賽里斯不太可能自官方渠道推動此事,畢竟猶太人問題是糾纏歐洲人千年的老問題,賽里斯在此事上太過主動,就算對歐洲各國都有好處,但各國都會懷疑賽里斯的用心,後世歐洲的賽里斯陰謀論就建立在這樣的心理上。

儘管貝拉斯克斯沒有明說,也沒有確鑿的史料佐證,但可以相信,猶太人上層找過賽里斯官方人士,做過這樣的試探。結果也很明顯,賽里斯還無意插手這麼深,至少不想主動插手。

如果有來自民間的力量,例如福興銀行,先完成底層的方案摸索,將商業上的利益找清晰了,這時候官方再出來運作,就有一定的基礎了。而且到了那時候,恐怕不止是賽里斯會感興趣,不列顛這種正渴盼改變歐洲舊格局的新興霸主會更感興趣。

事實上,日後也是俄羅斯驅趕猶太人造出了契機,不列顛率先入局,賽里斯才遮遮掩掩跟進的。百年後歐洲人叫囂賽里斯陰謀論,不列顛一是心虛,二是不願承認自己跳了賽里斯挖的坑,只好沉默以對。

整件事情看上去像是陰謀,但如果分拆為前後兩段來看,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商業來往上升為政治運作,是兩個陽謀組成的。

而此時的鐘三日,正扮演著以第一個陽謀推動第二個陽謀的操盤手角色,為此他必須回本土一趟。

聖道四十二年,1760年10月20日,鍾三日辦妥前期事務,登上六合號,踏上了迢迢萬里的回航之旅。

這趟回程可遠不止萬里,聖道三十年英華頒布了《皇英度量衡准新制》,以公制替代舊制單位,里程也由里變為公里。而每公里等於一千公尺,每公尺等於通過東京的子午線周長的四千萬之一。這麼算下來,鍾三日從里斯本回航到南京的航程足有兩萬八千公里,等於繞了大半個地球。

作為一艘超級快速三桅橫帆船,排水量兩千公噸的六合號集英華造船大成,是帆船時代的終極產物,類似於另一個位面的終極飛剪船,但用途卻不是運輸鴉片,而是從英華向歐洲運送高檔絲綢、瓷器以及機械和軍械,再從非洲運回黑奴。六合號船籍在西洋公司,卻受雇於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既能避開不列顛與英華的貿易協定,又能避開英華的禁奴法令。

自里斯本出發,向南一路經由拉斯帕爾馬斯、維德角,再到西非的蒙羅維羅、阿克拉、馬拉伯以及中非的羅安達,六合號的船艙漸漸被黑奴填滿。到好望堡時,船上已裝有近六百個黑奴。

英華西洋公司參與黑奴貿易由來已久,最初沒有跟歐洲黑奴貿易搭上線,而只是由東非僧砥(摩加迪沙)方向輸入零星黑奴。後因國中反奴情緒高漲,南洋土人與華人關係盤根錯節,再難隨意奴役,對「崑崙奴」的需求猛增,罪惡資本推動西洋公司也跳入了全球奴隸貿易大潮中逐浪。

南洋、南洲的種植園和農場對黑奴需求非常旺盛,馬六甲也成為一個黑奴中轉地。英華開往歐洲的商船,因為歐洲沒有提供足夠價值的回貿商品,都紛紛裝上了黑奴,運到馬六甲,賣給黑奴中間商,再由中間商轉賣。

因為這條路線跟歐洲黑奴貿易沒有衝突,甚至還因英華資本的加入,非洲黑奴「資源開發度」也不斷攀升,各國都樂於與英華在此事上攜手。荷蘭人敢冒歐洲之冒大不韙,允許英華在好望堡設立煤站,就基於這樣的背景。

過了好望堡,再停靠馬普托一站,儘管英華的航海醫療水平一流,對待黑奴也比歐洲人稍微仁慈些,但這一路下來還是病死不少,馬普托就成了最後補貨的地方。之後一路北上,直航到摩加迪沙。

到達摩加迪沙已是12月,鍾三日的回鄉之路才走了一半多一點。在摩加迪沙待的幾天里,鍾三日拜會了紅海都護岳勝麟。這位陸軍上將會盛情款待每一位到港的英華商人,既是一展地主之誼,也是自商人口中了解歐洲的最新局勢,僅僅是隻言片語,就夠品味良久了。

鍾三日能體會到岳勝麟那種思親之情,他的前任兼侄子岳靖忠正在歐洲大陸上作戰,老一輩的兩岳已經故去,現在是新一輩的兩岳崛起,肩負著英華布武全球的重任。

「猶太人建國,好啊,巴不得這事能快點上馬。這事光走民間不行,得給上面吹風,我跟不少翰林學士很熟,給你推薦幾位,你回國後可以跟他們吹吹風。」

岳勝麟對鍾三日的謀劃非常感興趣,很熱情地伸手相助,鍾三日也能理解。英華對東非的遼闊土地可沒興趣,承包摩加迪沙的殖民公司一家家虧,沒誰再願接手,國家不得不出手接盤。不僅是為未來的蘇伊士運河作鋪墊,也是為東西方海貿路線維持一座前進基地,同時給西洋艦隊提供一處落腳點。

岳勝麟這個紅海都護,職責不過是守住摩加迪沙,區區四五千人的城市,還包括他麾下兩千紅衣,還不如本土一座小鎮,著實苦悶。如果猶太人建國這事能上馬,那就意味著埃及會有大動作,埃及一動,奧斯曼土耳其不得不動,這就是另闢一個戰場,紅海都護也就有用武之地了。

告別時,岳勝麟提了要求:「再來時帶點日本或韓鮮姑娘吧,崑崙女實在入不了口,天竺女味道太重,我的部下不少都染上了龍陽之症。」

英華在摩加迪沙的駐軍,包括紅海都護,都是三年一輪換。對常人來說,這三年幾乎就是流配,而英華軍人已經習慣了。英華現有紅衣接近三十萬,一半以上都在本土之外。

大多數紅衣官兵三分之二的服役期都在本土之外,剩下三分之一時間才有機會調回本土鬆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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