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天下砥定看新世

震耳的汽笛聲響徹龍門港,接近四千料的巨大輪船入港,經過多次擴充的碼頭也顯得局促無比。

看著巨大的輪槳緩緩停轉,碼頭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臉上滿溢著混合了幸福、驕傲乃至誇耀的神采。

「北鯤號從天竺跑到遼東,現在又回東京,機器就出了兩三次小故障,去了海參崴的南鯤號也沒出什麼大簍子,循環蒸汽機足以實用了。老黃,你當年執意要琢磨陸用,現在已經落在我後面了吧。」

另一個年近五旬,頭頂全禿的人哼了一聲,正要說話,卻見碼頭上起了一陣喧囂,無數人涌了過來,似乎在迎接什麼人,黑衣警差吹著哨子,列隊將洶湧民人隔開。

「船上載著什麼大人物嗎?」

「太后啊,韃子的慈淳太后被抓回來了!」

「不止一個太后,聽說還有慈安太后。」

「老天爺保佑,韃子總算是敗盡了!」

對話依稀飄過來,已是天道院東莞機械所山長的黃卓跟自己昔日搭檔,現任天道院吳淞船舶所山長的徐盛懷詫異對視,再升起興奮之色。

依舊立著風帆的輪船上卸下零零雜雜的人貨,有輪換休整的軍人,有投奔江浙親戚的難民,而後出現在踏板上的兩口大水缸吸引了碼頭所有人的注意。

這就是聖道樂土?這就是東京?

腦袋擱在缸沿上的茹喜看著眼前這一幕,原本如鐵石一般再難動蕩半分的心靈也搖曳起來,寬宏的碼頭向左右伸展,一座座巨大庫房如小山一般巍峨聳立。巨大的塔吊在轟隆作響的蒸汽機驅動下,正從船上吊起貨物。不遠處還有像是鋼鐵鑄成的巨大鐵牛,正噴著白煙,驅動鐵輪,拖著一長串車廂,在該是鋼鐵鋪成的軌道上行進。

這一切她在報紙上讀過,甚至還看過留影,可今日親見,僅僅只是碼頭所見,其中蘊含著的力量就已讓她神魂迷失,而碼頭之後,層層疊疊鋪開的樓宇建築無邊無際,更讓她有一種置身天庭的渺小感。

自己居然跟主宰著能創建出此等新世之力的帝王相爭二十多年,到底該自嘲呢,還是該驕傲呢。

此時的茹喜都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自己的殘缺。直到一聲冷笑在腦後升起,才將她拖回現實。

「姐姐啊,我和我兒子馬上就要入這個新世了,我會求聖道爺好好關照你的,怎麼說,你都是我姐姐嘛……」

另一口水缸抬了過來,缸沿上的人頭刺得茹喜瞬間兩眼充血,在她記憶里,這顆人頭本該形容枯槁,有如骷髏,可現在卻已血色充盈,神采煥發,眼中更閃著攝人光色。那是期望,對新生活的嚮往,是她茹喜心中已灰飛煙滅的東西。

「慈安!賤人——!」

茹喜兩眼噴火,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沒了四肢的身體推著水缸猛然晃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撞上了慈安那口水缸。

喀喇碎響,茹喜這口水缸碎開,而裝著慈安那口水缸更帶著兩個力夫和一蓬碎片,從踏板上滾下了水中。

劇變驟起,幾乎所有人都驚住了,就聽卧在碎片中,渾身鮮血淋漓的茹喜如瘋癲一般尖聲大笑:「沒用的賤人!就算跟你一樣沒手沒腿了,哀家也能治了你!」

忙亂了好一陣,才將慈安撈了起來,又是推拿又是人工呼吸,外人清楚地看到,醫生救護們都無奈地攤手嘆氣。

目睹這一場太后相殺,碼頭上的民人,連帶警差都愣住了,股股寒意上冒。待醫生給茹喜緊急包紮,裝入一個大竹框,向附近印著青雀水紋標記的馬車走去時,柑橘、柿子甚至爛菜葉如雨點般落向大竹框,「妖婆!」的怒斥聲響徹整個碼頭。

這一幕落在黃卓和徐盛懷眼裡,兩人也同時打了個寒噤,果然是妖婆,都成這樣了,居然還能殺人,根本不能以人相待。

「不久後,大判廷的審裁就會廣傳天下,這妖婆,還有所有韃酋的非人面目就會國人皆知。」

「是啊,到那時,就該是升賓士世,火車和鐵路也該能遍布天下了。」

「該是輪船遍行江海才對,而且是裝螺旋槳,不要風帆的輪船。」

「老徐,咱們英華是陸海之國,光靠船是不行的……」

兩人再度爭了起來,當年黃卓研製蒸汽機,跟他搭檔,在皇帝面前拔得頭籌,領下了研製經費的就是徐盛懷。第一代工業用低壓蒸汽機問世後,兩人繼續研究高壓蒸汽機時,方向上就有了分歧。黃卓看到了鐵路的巨大潛力,堅持陸用路線,徐盛懷則堅持把蒸汽機搬上船,造就無帆海運時代。

最終黃卓繼續主持東莞機械所,攻關火車鐵道技術,徐盛懷則去了吳淞船舶所,專門研究蒸汽輪船。眼下是聖道二十四年,裝著一般蒸汽機的輪船已滿江河開花,而裝著循環蒸汽機的兩艘四千料大輪船已經投入實用,相比之下,黃卓的火車似乎還沒有太大進展,依舊只停留在礦山碼頭這類專業用途上。

可黃卓卻並不沮喪,他指向碼頭某個方向,自信地道:「老徐,你還不知道,從龍門碼頭到奉賢縣北的五十里直道上,鐵軌已經鋪了一半。我們東莞機械所的蒸汽機車已經通過工部和專利局聯合檢驗,到明年,我們的火車頭,就能從龍門直接開到你們吳淞船舶所的大門口……」

徐盛懷驚住:「怪不得吳淞港擴建規劃提前了三年,原來是有這條鐵道相助啊!」

龍門港的吞吐量已遠遠滿足不了需求,政事堂和工部規劃在上海縣吳淞港新建大港,作為江南商貨的新出海口,自海上與嶺南、華北、遼東,自長江與湖廣融為一體。

新建港口需要海量物資,大半都還需要從龍門港輸入,建設一條從龍門直通吳淞的鐵道,不僅能大大提升吳淞港建設速度,還能作為鐵道事業的試驗點,同時作為下一步由兩個港口通向蘇州等地的鐵道線基礎。

黃卓滿懷憧憬地道:「這只是起點,等龍吳鐵道完工後,下一步就是武西鐵道、杭福鐵道、燕津鐵道、揚燕鐵道……」

工部的二十年鐵道規劃圖在黃卓腦海里翻騰著,一條條線貫通南北東西,聽得徐盛懷這個海運派也心馳神往。

「再之後是成西鐵道,東武鐵道,廣福鐵道,東揚鐵道……」

五十年規劃圖也自黃卓口中吐出,一條條線連接而起,覆蓋住整個神州大地。

徐盛懷激動地道:「到那時,真是一日千里陸為海啊。」

黃卓再嘆氣:「二十年還可以熬著看到,五十年之後的盛況,咱們是沒機會看到了。」

徐盛懷微微一笑:「老黃啊,五十年之後,咱們去了,還有咱們的子孫,他們不僅有福看到,他們也會跟我們一樣感慨,看不到下一個五十年後,會是怎樣一番盛況。」

黃卓也釋懷地笑了:「是啊,咱們這輩子所見,真是滄海化桑田,咱們的子孫可看不到這樣的巨變。」

江南、嶺南、湖廣、川陝乃至呂宋、扶南、南州、東洲的國人都有這般感受,不僅國中事物日新月異,源源不斷的人流來往,也帶著對新生活的無盡嚮往,以及新世舊世對比下的心靈震撼。

聖道二十四年,因北伐翻攪起的國人之心,並未因北伐進入尾聲而停步。滿清的即將消亡,帶走了人心中仇恨、憎惡的負面情緒,剩下的澎湃熱情,都投注在了對生活的珍惜,對未來的憧憬上。

就只有遼東和華北大地,人心還是紊亂而無助的,相對戰事尚未完全落幕的遼東,華北大地上,人心更處於一種上下無依的狀態,有如溺水之人,正倉皇搜尋著每一根救命稻草,以確保自己在這陌生的時代大潮中還能站穩腳跟。

塘沽港口,就是這樣一座「救命稻草之都」,港口外的海面上,停滿了來自半個地球的船隻,而港口裡每一寸牆柱上,都貼滿了告示。對擠在這裡的北人來說,每一份告示都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扇通向新生活的大門。

不僅是告示多,從碼頭到城區邊緣,街巷兩側,都立滿了小帳,操著各式口音的人高聲吆喝著,像是在兜售什麼珍奇之物,可小帳下沒有什麼貨物,只有一張書桌,上面堆著疊疊表格。甚至還有連小帳和書桌都沒有的,就在街巷裡如剪徑一般,急切地攔問路人。

「台灣拓荒公司,誠召身家清白,健康有力之男女!去台灣啦!就在福建省內,不必跑去海外,就能領二十畝田地!貸款雖少,可親手掙出家業,不必為銀行賣多年苦力,去台灣啦!」

「呂宋!呂宋!不抽鴉片的都要啊,要田地的有田地,有手藝的貸屋舍啦!貸款最高能有百兩!在呂宋安家置業是上上之選!」

「扶南召精於農事的老實人!扶南!別被他人的謠言騙了,扶南的土人都被咱們殺光了,那裡已是海外江南!三十畝水田等著你!進了耕牛社,牛錢一畝不過幾十文!」

「只要有力氣,蒲甘等著你!玉礦干三年,豐衣足食一輩子啊!來蒲甘啦來蒲甘!」

「種田種到老,不如天竺睡一覺!求富貴的怎能不去天竺呢?隨地一抓就是滿手金銀珠寶!頭上還有西洋公司罩,只要有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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