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 握子待收官

黎明時分,晨光都穿不透籠罩在盛京上空的黑煙,動亂已不止限於上層和軍隊之間。上層崩潰後,北遷滿人和當地滿人的矛盾再沒蓋子捂著,紛紛依附不同主幹,開始相互攻殺。

實際上「北遷滿人」的描述並不準確,嚴格說,該是「道光二年北遷派」。在此之前,還分別有「土滿」、「雍正派」、「乾隆派」、「嘉慶派」乃至「道光元年派」,建設後方大基地的思路在雍正時期就有了苗頭,乾隆時期鋪開,嘉慶時期進入高潮,道光時期水到渠成,不如此,數十萬滿人北遷哪能這般順當。

就像是另一個位面里的擠公車,擠上去的馬上就視車下之人為仇敵,誰讓公車空間有限呢。滿人北遷就是如此寫照,每新來一撥滿人,就跟之前的滿人積下了矛盾。相對而言,道光二年北遷的滿人最多,架子最大,就「生存空間」而言,對之前來盛京的滿人排擠最嚴重,也引得其他派別同仇敵愾,這才出現了「本地滿人」和「北遷滿人」的劃分。

跟「本地滿人」相比,最後一批北遷滿人成分複雜,沒辦法緊緊抱團。當本地滿人殺來時,也很快散作幾團。

京營官兵和家眷是一撥,以訥親、慶復和鄂善為首,緊緊護著北門和附近的軍營,力拒已陷入躁狂狀態的拱聖軍和本地滿人。將他們凝聚為一體的不止是自保性命,還有未來的出路。英華報人和上萬避難漢人是他們跟英華爭取贖罪的籌碼,保住了這些人,就保住了未來。

宗室貴胄們聚起了數萬滿人,跟高起搭上了線,正通過高起部所控制的東門出城。高起手裡有永琪小皇帝,有愛新覺羅,有失了權柄,淪為俘虜的太后,可說是盛京之亂最大一個贏家。

剩下的零星魚蝦,不是成了動亂的犧牲品,就是出城奔逃,其中就有常保。他沒找到茹喜,更擋不住班第,只能撤出皇宮。之後左思右想,不管是訥親和鄂善,還是高起,都難信任他,畢竟他身上的太后烙印太重,所以兩邊都不敢投,乾脆帶著少數心腹,接了家眷,自南門逃出,目的地:遼陽。

「殺光!燒光!搶光!」

皇宮裡,彌散著濃烈戾氣的班第高喊著。

「再回咱們的老家,鑽野林子里,看南蠻能把咱們怎麼樣!」

這就是班第的打算,很早他就認為,滿人是被漢人的禮教給腐化了,唯一能重整旗鼓的路子,就是如百多年前的祖輩一樣,重新化夷。但這不等於要遂聖道之願,被驅趕到極北冰原去。遼東大得很,到處都是深山野林,足以讓滿人休養生息,伺機而起。

他班第既是滿人,又是蒙古人,說不定未來又能出一個汗王,在遼東再度崛起呢。

為此他就必須剷除壓在他頭上的一切「滿人大義」,包括太后,包括皇帝,包括宗室重臣,尤其是愛新覺羅……

「愛新覺羅已經被漢人腐蝕了,這個偉大的姓氏再沒資格號召八旗!兄弟們,你們就是未來的十三副甲,你們就是未來的鐵帽子王!」

班第描繪了一副輝煌燦爛的前景,讓拱聖軍的軍官們神馳神往。

盛京東南方向,滾滾黑煙已甩在身後,以高起為中心,圍著的一圈人里,彌散的卻是對未來的憂懼和彷徨。

「阿桂與我早有聯絡,朝鮮大有可為,我們去朝鮮。」

皇帝在手中,宗室也低頭,高起終於道出了他的謀劃。

「朝鮮地狹人稀,武備羸弱,怎能擋住紅衣!?」

宗室們紛紛置疑,盛京與朝鮮,前者是馬上就要被埋掉的坑,後者不過是個新挖的坑,再這麼跳進去,一樣爬不出來。

高起篤定地道:「朝鮮若是聖道盤中之物,又怎能存到現在?我與阿桂詳盡討論過,聖道不沾朝鮮的可能性很大,就算要動手……」

他指了指黑煙升騰之處,再指指東面。

「遼東這麼大個攤子,他得先收拾,還有班第和兆惠頂在前面,咱們在聖道的眼中,不過是最後一股值得關注的滿人。」

衍璜憂心未消:「我們帶著皇上,聖道怎會輕視我們?」

高起再笑道:「我們手裡還有一個人,一個聖道很想要的人。」

眾人面面相覷,太后?難道高起也認為,聖道和太后有一腿!?

高起搖頭:「太后絕不是聖道的人!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你又不是聖道的蛔蟲,你怎麼知道?

大家還是不信,高起悠悠道:「聖道是個男人,是萬中無一的真男人!白手起家,於盛世劈開一條亘古未有之路,建起今世新國,威加海內,懾服遠夷……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時時艷羨岳東美,聽說他與其叔西征,已兵臨波斯。若我也能有機會去建這等功業,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惜……我高氏是滿人。」

他再掃視眾人,面帶鄙夷地道:「你們想想,這種帝王人物,會讓自己的女人居敵國多年,還執掌權柄,助他得復華夏之功業!?不管是顏面之榮,還是愛憐之心,都是他所不容的。」

這麼一說,眾人紛紛點頭,沒錯,英雄豪傑,怎能靠女人成事?不過,高起為什麼還要說,聖道想要太后呢?

高澄插嘴道:「聖道拿了太后這天字第一號要犯,對國中人心就有交代了啊。」

高起點頭道:「不止如此,我還認為,聖道對太后還更揣著足足的恨意,太后三番五次攪動人心,讓他所掌人心也翻騰不休。所以,我們不僅要把太后交給聖道,還要表明我們清楚聖道對太后的態度,甚至幫他作一番料理,這樣聖道才會受下我們這份人情。」

允祿還有些不解,衍璜隱有所悟,暗暗心驚,正在此時,小皇帝永琪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御駕馬車上傳來:「朕聽到你們說那賤人了!就算不殺了她,也得叫她生不如死!」

高起壓低聲音道:「我們手裡可不止一個太后……」

沉默許久,允祿恨聲道:「該這賤人得的!」

天地暈眩,在不停的顛簸之中,茹喜漸漸睜眼,沉沉的宿醉感還壓在腦子裡,讓她嘔心欲嘔。

自己什麼時候喝的酒?

自己身在何處?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盛京還亂著嗎?

因這酒意,她的記憶非常紊亂,幾乎還停在去國大典後那一日。而之後的記憶就像是夢境所歷,份外不真實,被她下意識地推到了一邊。

皇上呢,永琪呢,我的兒呢?

記憶終於按中了重啟開關,當日夜裡幕幕場景洶湧入腦,胸口和心口的身心之痛也雙重襲來,茹喜猛然驚醒,汗透全身。

此時她眼中瞳孔才聚起焦點,就見頭頂是一個圓口,碧藍天幕上白雲悠悠,難道自己呆在一口井裡?

「小李子——!」

她嘶聲喊著,下意識地想起身,可不僅雙臂沒了感覺,兩腿也都像是不在了。手臂和大腿上的錐心般疼痛正股股刺著腦子,讓她再哀聲呼號。

不,不是「像」,雙臂和雙腿,確實是不在了,看著被繃帶層層裹住的斷肢傷口,她的呼號轉為一聲尖厲嘶喊,兩眼一翻,再度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異樣的氣息弄醒,那是男人的氣息,無數個精壯、充滿活力的男子聚在一起所散發的獨特氣味,之前她檢閱武衛軍時就被這種味道弄得身心難抑。可現在,這味道只讓她感覺到恐懼。

耳邊滿是兵丁的號子聲,再睜眼一看,「井口」處,幾顆頂著直筒短檐帽的腦袋停在上方,眼中都是好奇。

「這就是慈淳老妖婆!?」

「就是這麼一坨肉!?」

「跟那一坨幾乎沒啥分別嘛。」

「韃子把這玩意獻給陛下,是要噁心陛下么?」

是南蠻!?自己已身在南蠻軍中了!?

茹喜都還沒來得及消化自己已失四肢的噩耗,再被這一樁噩耗砸下,一口氣噎住,再度暈了過去。

她暈過去不要緊,圍在水缸邊的紅衣將軍紛紛捏著鼻子大退幾步,這太后失禁了……

「別看熱鬧了,讓人收拾好這坨東西,趕緊送去田莊台碼頭裝船啟運。」

一位肩扛四顆金星的紅衣上將行來,正是遼東都護,第七軍都統制,剛剛晉陞上將的韓再興。

「馮副知來了,咱們得趕緊商量正事。」

這裡是遼陽城,已是八月二十二日,盛京大亂的消息早在二十一日上午就由盛京周邊的哨探傳回,蹲在遼陽城的盤石玉一面向韓再興緊急彙報,一面做好了出兵準備。

鑒於皇帝軍令,盤石玉沒敢動,急急趕來的韓再興也沒敢動,只能向東京緊急請令。恰好新任樞密院副知政馮敬堯帶著文武官吏來遼東組建遼東都護府,韓再興就扯著他急奔遼陽,商討應對之策。

滿人大亂,班第領拱聖軍屠城,訥親、慶復和鄂善一幫人投誠請援,高起南逃,這都不足以震懾人心,讓第七軍上下,連帶馮敬堯心神搖曳的是,茹喜妖婆竟被自己人推翻了!?還被砍了手腳,裝在空水缸里,送來遼陽示好!

原本茹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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