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八章 誰叛了誰

本還抱著作壁上觀,完成「盛京之亂親歷記」現場報道的報人們絕沒想到自己會是先登台的主角,當護衛他們的步軍營官兵警告他們,拱聖軍派來殺他們的兵馬就在三條街之外,要他們趕緊跑路時,報人們也炸了窩。

「我們是非戰之人!青雀旗就立在客棧外呢,為什麼要殺我們!?殺得我們,就殺得綉著水紋標記的醫者,他們腦子是豆渣嗎!?」

「年輕人,拱聖軍就是武衛軍,不吃咱們那一套。他們腦子不是豆渣,可都是狼腦子,哪能容下什麼戰與非戰?是英華人就殺,是漢人就殺!」

「趕緊走吧,小命要緊!」

「咱們走了,這篇大報道就沒著落了!」

「這時候還想什麼報道不報道……」

「這是咱們報人的天職!再說了,咱們還能跑到哪裡去!?」

報人們正吵吵著,步軍營的一個小佐領鼓足膽氣道:「去咱們的軍營!看他們拱聖軍敢不敢沖步軍營!」

報人們一愣,接著大喜,這可是絕佳活路,正要讚揚佐領仁義,那傢伙又腆著臉道:「只是還得勞煩各位老爺為咱們作保,免了咱們的本罪。」

眾人抽氣,這是在向他們投誠嗎?

「咱們是報人,不是天地會或者軍情部!」

「我們只管報事,不該涉身事中啊!」

「刀槍之下沒什麼報人了,只有英華人!」

這幫頗有舊世腐儒風範的報人又吵了一陣,好在腐雖腐,卻無舊世的迂,很快就統一了認識:小命要緊。

「走!護著咱們趕緊走!咱們不是大判廷,你說的事咱們管不了,能做的就是在報上鼓吹你和你的兄弟們這仁義之行!」

來自《越秀時報》的主筆是這幫報人的領袖,對那佐領作了如此承諾。

佐領跟這幫報人相處日久,很清楚這些人的能耐,大喜道:「這就夠了,有勞諸位老爺!兄弟們,護著老爺們趕緊走啊!」

官兵齊心,將報人們裹在陣中,急急朝步軍營的軍營撤去。前腳剛走,拱聖軍兵馬後腳就到,見走脫了南蠻,一部分人窮追不捨,一部分人徑直在客棧附近開始殺人放火。

八月二十一日深夜,一時左右,盛京城之亂,就連班第自己都已控制不了。

一部分拱聖軍追著英華報人到了步軍營的軍營,要入軍營搜查,護門兵丁還跟他們理論,被當場槍斃好幾人,鴉片兵們頓時也都激怒了,蜂擁而出,與拱聖軍戰作一團。

原本鴉片兵沒什麼戰力,如果跟拱聖軍陣而戰之,絕堅持不了幾分鐘。可現在已是火器時代,趁著夜色,又有街巷屋舍隔著,手中的傢伙不比拱聖軍差,人更是數百乃至上千,以多打少,追來的二三百拱聖軍被打得抬不起頭,丟掉幾十具屍體後,就只能縮成一團,苦苦死撐。

這一路拱聖軍有殺步軍營官兵的膽子,其他路拱聖軍就有殺「投降派」官員的膽子,一座座宅邸里,死屍枕藉,火光衝天。

「投降派」官員不少都跟宗室沾親帶故,本就正在集結人手,由此也僥倖拼出一條血路,紛紛匯聚到庄親王府。

「太后動手了!」

「她已知咱們的用心,正讓班第剪除咱們的羽翼,接著就要輪到咱們了!」

「應該馬上進宮護駕!把皇上從太后手裡搶回來!」

衍璜和允祿是這麼理解這般亂相的,即便他們養尊處優多年,當慣了牆頭花瓶,絕沒什麼膽氣,可刀子架上了脖頸,也不得不跳牆了。

可問題是,他們湊起來的烏合之眾,能護住他們就不錯,哪還有力量攻進宮裡?

「現在的問題是……分清敵友。」

「太后和班第就是敵,剩下訥親、慶復、鄂善那三人幫是一派,高起是一派,他們誰是敵,誰是友?」

「那三人幫跟常保關係很好,常保就是太后的鐵杆,他們絕不是友!」

「就剩下高起了,趕緊派死士去聯絡高起!跟他說,只要他能保住咱們,搶出皇上,要什麼大義名分,咱們都能給!」

宗室們很快判明了局勢,向高起伸出了「大義之手」,原本之前大政殿里,他們和高起爭滿人去處,就是在爭這大義名分。高起雖不願屈居他們之下,可至少不是太后一路人,無心繼續蹲在盛京這條破船上,坐等船沉之日,現在形勢緊迫,不得不向高起低頭。

形勢驟變時,上位者往往難以看清形勢,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當局者迷,尤其是自以為依舊執掌著整個棋局,卻不知形勢之變,就變在這棋局已經崩了,手中的棋子已紛紛跳出來自開一局。另一方面,形勢之變,一開始並非是全局性的,只是其中一些環節崩掉,而上位者的插手,才導致全局崩潰。

深夜二時,茹喜被緊急喚起時,還揣著一肚子燥火,之前揪著常保又戰過一輪,常保那奴才卻總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吃足了葯,那玩意也不給力,害得她只能用溫水黃瓜善了後。

來的是訥親和鄂善,慶復已是茹喜黑名單上的人,因為他在大判廷「天犯」名單上的排位跟他的身份很不相符,結合大政殿上,慶復那似笑非笑的臉色,茹喜認定此人再不可靠,甚至說不定借當年總理事務大臣的便利,跟南蠻已經搭上了線,所以卸了他的領侍衛大臣之職,先擱到內務府總管的位置上涼涼,再伺機收拾。

茹喜自認思慮已經很周全了,包括調拱聖軍入城,她已經作好了盛京大亂的心理準備,甚至這都是下一步收拾拱聖軍和班第等人的必要鋪墊,鄭莊公殺共叔段的故智而已。

可聽到訥親和鄂善稟報說,拱聖軍先去殺英華報人,再跟步軍營衝突,現在則專門找北遷滿人里的高官甚至皇室宗親下手,茹喜一跳而起,尖聲叫道:「混賬!」

殺高官乃至宗室都沒什麼,砸了那幫牆頭花瓶,還是獻給聖道的絕佳祭品,跟步軍營衝突也正可用作之後讓步軍營和高起反手收拾拱聖軍的鋪墊,可殺了英華報人,就算聖道心滿意足要罷休,也勒不住英華國人的心,她還怎麼從聖道手下掙到和談!?

不行,得緊緊拱聖軍的嚼子!

此時茹喜自覺還是十分清醒的,拱聖軍這幫二愣子已經熱血上頭,言辭不能太激烈,甚至得以褒揚鼓勵為主。

「我們去!?太后,我們去就是送人頭的啊!」

聽茹喜要他們去找班第傳諭,訥親和鄂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話茹喜覺得也對,再叫來李蓮英。

「這事就只能你去了,大家都知道,你就是哀家的手足,再無他屬。」

茹喜對李蓮英這麼交代著,李蓮英接過手諭,心中還暖暖的,更為之前跟高起密謀而愧疚惶恐,自己真是昏了頭,怎能背叛太后呢?

出了寢殿,冷風一吹,李蓮英清醒了,該死!是去拱聖軍那幫屠夫那送信啊!班第那些人就是太后要第二撥收拾的對象,給他們送信,不是被班第識破用心,就是之後也被打成班第一黨,都是掉腦袋的事,為什麼不找常保,卻要找他!?

「太后……你就這麼憎惡奴婢嗎!?你真要殺奴婢,一句話的事啊,嗚嗚……」

李蓮英哭哭啼啼,帶著信沒去找班第,反而找了高起。

「太后果然是滿賊!看,她褒讚拱聖軍清除『滿賊』的『義行』,卻要拱聖軍不傷南蠻,雖然百般偽飾,卻掩蓋不了一心護她真正主子的用心!」

高起得了茹喜的手諭,大喜過望,而他的解讀也讓李蓮英既是哀苦,又是輕鬆。太后,既是你自絕於滿人,自絕於奴婢,就別怪奴婢我要棄你了。

高起正在尋思該怎麼利用這份手諭,宗室們派來的死士也來了,聽愛新覺羅們要倚自己為長城,高起高澄父子對視,眼中都是狂喜之色。

原本高起只能算是打醬油的邊緣角色,靠著茹喜才躋身核心層,可有茹喜「賣族」鐵證在手,再有宗室為政治靠山,本只求為自己打算的心思霍霍躥升,野心驟然膨脹。

這一夜,是我高起之夜!

即便審慎冷靜,高起也差點忍不住振臂狂呼,之前在硤石關被紅衣打碎的膽氣轟然重新凝聚,高起也爆發了。

「高澄,你把這份手諭帶給班第,把太后的用心和謀劃都道給他,跟他說,滿人未來得靠他們,清除滿賊的重任就在他肩上!只要他願進宮除賊,我高起定當附驥!」

「李總管,你帶著我的人入宮,跟我二兒子高摯搭上線,把皇上保出來!」

高起急急吩咐著,這般作為,高澄李蓮英都有些不解,為什麼還要跟拱聖軍來往?不是該跟宗室聯手,先阻擋拱聖軍么?

「真正的主角,要在最後才登台……」

高起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借拱聖軍之力先解決太后,這是順水推舟之事,太后一去,誰握住皇帝,誰就能得大義,為此他早就埋下了伏筆。

李蓮英尖著嗓子道:「高中堂,之前說好了的,不能傷太后性命,還得殺了常保!」

高起微微笑道:「放心,太后不早就計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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