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 四馬亂蹄,皇帝難辯白

「原本是李總管的人看管這裡,後來換了我們,照料她的僕婦和伙夫換了兩撥了,換下來的舊人還得我們收拾掉。」

廂房外,護衛頭目正向高摯交代情況,說到「收拾」時,臉肉還在無意識地抽動。

「每月三倍薪餉,還有人不斷調出去,說是高升了,我們在這裡勁頭還很足,可沒想到……」

接著頭目臉色就變了,像是在說什麼恐怖的鬼故事。

「有人告訴我們,李總管已經無人可用了,才設法說服太后,把此事交給常大人的。為什麼沒人了呢?因為……要收拾掉的舊人,可不止是僕婦和伙夫,還包括我們。」

再說到「我們」,頭目臉上黑氣沉沉,就像是得了隨時就會猝死的惡疾。

高摯了悟地點頭,屋子裡那個人,準確說,那個「東西」,兩年前就該在紫禁城病亡了,儘管有隱約傳言,可就跟太后日御十男這種傳言一樣,雖是本義上的空穴來風,卻太過傳奇了。

沒想到,這傳言不僅是真的,真相比傳言更為傳奇,慈淳太后真成了呂后和武曌。

太后終究不是呂后,她要泄憤,要享受折磨那「東西」的快意,也不得不嚴密遮掩此事。定期處決跟那「東西」有接觸的人,就是保密措施里必不可少的一環。可惜的是,這措施太有規律,讓這些護衛有所感覺,正為自己的未來惶恐不安,怪不得高摯一開口,他們就利落地換了主子。

「告訴你們這些事的,就是裡面那個吧。」

少年老成的高摯有了更多推斷,頭目欽佩地點頭。

高晉問:「為什麼要相信她?她顯然只會說那些針對太后的話。」

頭目臉上浮起一絲驚懼,也不知是在回想之前第一眼見到屋中那「東西」時的情形,還是在回憶第一次知道那「東西」到底是誰時的情形,「知道她是什麼人,就知道太后是什麼人了,話都是多餘的。」

高晉再問:「那她對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頭目趕緊摘清自己:「奴才們只是奴才,就知道跟奴才們有關的事。」

高晉也不深究,側頭看向屋中,低聲自語道:「這樣么……真是好奇,她會對皇上說些什麼。」

被僕婦收拾過一番的屋舍已不像早前那般臭氣熏天了,道光小皇帝永琪正捏著鼻子,站在水缸七八尺外,跟水缸中那人對話,而當那人說到什麼時,他震驚得忘了臭氣,兩手握拳,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不可能的!太后對我很好,待我如親生兒子一般,怎麼可能!?太后,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就是恨太后這麼待你,才時時要說她壞話!」

永琪這話里的太后可不是一個人,既有慈淳太后,也有眼前這位吃喝拉撒都在水缸里,算是仁慈版人彘的慈安太后。

「是啊,她待你很好,好到以後某個時候,還會說你就是她的親生兒子,讓你相信她絕不會害你,你會相信嗎?」

水缸里的茹安兩眼亮若蛇瞳,儘管茹喜還好好當著太后,穩穩掌握著滿人,可上天將永琪送到了她身邊,她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剛才茹安說他的母親,先帝乾隆愉妃珂里葉特氏已被慈淳太后密令處死,他嘴裡喊不信,心頭卻信了大半。

四年前乾隆告病,茹安之子登基為嘉慶帝,半年後官告不經意地提了一句,說「太上皇」病故,多位妃嬪也因哀而亡,其中就有珂里葉特氏。

這只是官方說法,乾隆爺南逃到了英華的傳言已是南北皆知,永琪都清楚,自己的阿瑪跟十四叔都在南面養老,當然,太太上皇雍正爺也在英華好端端活著,這事就有些傳奇,只能信三分。而作為這個傳言的附件,也就是母親珂里葉特氏的下落,則是一個二選一的真相,一是也跟著阿瑪逃去了英華,一是被太后處死了。

永琪在這道題目上一直是選擇前者,而到了盛京,面臨大清即將去國,滿人即將族滅的危機時,對慈淳太后漸漸有了懷疑,選擇才開始向後者傾斜。剛才茹安之言,不過是又一樁有力佐證。

而茹安的反問,讓永琪真正震驚了,慈淳太后才是自己的母親!?

永琪從未想過這個可能,即便是照茹安所說,僅僅只是慈淳太后欺騙他,這個可能性也讓永琪的內心世界天崩地裂,近於崩潰。

茹安用依舊驚悚瘮人的腔調說道:「看來……她平日待你還真下了不少功夫,連你都有三分信了,桀桀桀……」

接著語氣一轉,陰森之氣狂涌,永琪頭皮發麻,魂魄也重新凝聚回來。

「她做戲作了快三十年了,騙騙你這可憐的小孩子又算得什麼!?她為自己謀了三十年的利,整個世界,除了她,人人都是仇敵!她就是大清的武曌!就算是親生兒子,她也會毫不留情,何況你本不是她親生兒子呢!」

茹安瞳光閃爍,刻意在「不是」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永琪魂魄才完全歸位,沒錯啊,慈淳太后是皇爺爺的妃子,怎麼可能跟阿瑪生下我呢?這太荒謬了……

至於慈淳太后為人是何等心狠手辣,不必茹安說話,光看她這副模樣就很清楚了。

「想知道她為什麼把我害成這樣嗎?」

茹安再道,永琪愣愣點頭。

「她經常說,天底下,就她最知聖道皇帝。而天底下,最知她的,就是我!在告訴你她為什麼害我之前,你還得搞明白,她是怎麼間接害了康熙爺,直接害了雍正爺、乾隆爺,還有我的兒子弘,也就是你的叔叔嘉慶皇帝……」

茹安這話如粗大的木杵,猛然捅入永琪心底深處,攪起衝天浪濤。

聽起來,自己這愛新覺羅一家子,竟然都遭了慈淳太后一人的謀害。

夏夜,涼風,東京未央宮,後宮賞月露台上,三娘為首的一幫妃子,包括新入宮的許五妹以及以嬪位進宮的馬千悅如眾星拱月,將李肆圍在中間。

看似享福,李肆卻正叫苦不迭,妃嬪們神色各異,三娘等人是直直的皺眉逼視,五妹和馬千悅則是低頭攪著手指,一臉狐疑,總之李肆就覺坐如針氈,汗意難消。

李肆遇到了一樁絕大難題,即便成為上位者,歷練近三十年,口才已錘鍊得爐火純青,可面對媳婦們的疑問,他現在也是百口莫辯。

「如此良辰美景,參娘不在,真是遺憾……」

李肆嘗試著轉移話題,他在北京納了許五妹後,就回了東京,月初再迎洛參娘和馬千悅入宮,可洛參娘卻堅拒了,她不願意放棄現在的生活,想繼續經營她的飛天藝坊,即便只能跟皇帝作露水夫妻,她也在所不惜。

這個決定也意味著,即便是露水夫妻,今後也再難作了,李肆很理解地放了手,但他也很惋惜,此時當著三娘等媳婦的面表白自己的遺憾,倒真是轉移話題的絕佳苦肉計。

同樣很遺憾,除了許五妹腦袋扎得更低,似乎在為「大叔」的直白而不忍,以及馬千悅依舊沉浸在自己居然跟各位娘娘並作賞月的惶恐里外,其他媳婦們依舊一言不發,就盯住了李肆。

李肆垮臉道:「這事……真的很難一下跟你們說清楚。」

喀喇一聲,三娘磕開葵瓜子,淡淡道:「試試。」

李肆近乎呻吟地道:「總之……我跟那茹喜,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沒錯,茹喜,今夜媳婦們組團來刷李肆,就是為了茹喜。

這事是三娘開的頭:「咱們婦道人家是不該干政的,不過這事天下人都在咬耳朵,咱們也不能再充耳不聞了。」

朱雨悠語帶諷刺:「官家,為什麼要停下大軍!?不僅是第七軍,北面的蒙古騎兵,關內的第一軍,全都停了下來?官家是不是還發了十二道金牌啊?」

安九秀有些神展開,說話也模模糊糊:「咱們家可是全……全……收,所以……那個……不能入宮。」

蕭拂眉慈悲地道:「只要她現在一心向善,咱們也不必細問過去的功罪,就讓她跟著我修行吧。」

關蒄一如既往地維護李肆,只是角度讓李肆有些抓狂:「那些傳言是真的話,茹喜還真是個奇女子,咱們絕不能虧待了人家!」

四娘則是急得發瘋:「到底什麼才是真的!?難道她當初並沒有騙我,可因為官家要掩護她,所以才騙我說她是在騙我!?啊——為什麼滿世界的人都在騙來騙去!?」

讓李肆後宮起火的大事,就是自七月開始在國中盛傳的流言,來自各個層面各個角度的流言組合起來,漸漸拼湊起一樁令國人瞠目結舌的「真相」,揭示了英華聖道皇帝和滿清慈淳太后關係的真相。

首先是慈淳太后留給阿克敦的請降條款泄露了,這一點倒不意外,甚至該說是必然的。

以此請降條款為基礎,開始有了諸多發揮,而方向全落到早前已沉寂了許久的舊事上:大清慈淳太后茹喜就是聖道皇帝早年在滿清宮廷中埋下的內應。

展現這個方向的流言片段異常豐富,民間還出現了若干說書段子,什麼「校場演兵吐心聲」、「香閣密謀定大計」,都把茹喜描述為受聖道皇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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