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章 偉業將成,誰擔百萬命

英華在聖道二十四年三月起兵北伐,就軍事而言,北伐是倉促而為。但三個月不到,就已盡吞山東、河南、山西,同時內屬蒙古諸部也紛紛請降。相對大明伐元,這進度足以用風馳電掣形容。

元至正二十七年(1467年)十月,朱元璋委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帥,統兵二十五萬,由河南山東兩個方向北上伐元,一路勢如破竹,花了四個多月盡復山東河南。之後再入河北,到洪武元年七月兵臨大都,元順帝北逃,總計費時約九個月。

復河北時,山西和陝甘還未入大明版圖,直到洪武二年十二月,明軍擊敗擴廓帖木兒,也就是王保保的西北軍勢,才算完成北伐大業,總計費時兩年有餘。

英華北伐之勢,在後人評述中以「赤潮盪澤」一類辭彙形容,之所以這般犀利難擋,不僅在於滿清已無死抗之心,還在於英華早早安定西北乃至北疆,河北之地已處於四面合圍,只余遼西走廊的境地。

與此同時,人心蕩動之深,也非舊世所及,軍事在英華北伐中已不佔絕對力量。即便加上中途急調來的師營,英華北伐大軍也只有十四個紅衣師,兩個藍衣師,總數十二萬,算上漠北兩萬蒙古騎兵,還未達到總帥部事前預計的兵力預估,跟在正規軍後的十萬義勇幾乎沒承擔什麼作戰任務。

六月九日,第一軍的禁衛第六師抵達黃村,第三軍的禁衛十七師抵達宛平,第五軍的伏波軍左師抵達通州,第四軍的九十騎兵師游騎營也過了八達嶺,此時出自羽林、龍驤兩軍的四個百字頭精銳紅衣師才剛從陝西入河南,自南洋調回的原虎賁軍一師才在登州上陸,自南洋調回的原鷹揚軍一師,還坐著海船剛過台灣。

這六個精銳百字頭師是北伐的總預備隊,眼下看來是沒什麼大用場了,皇帝最初調遣他們,不僅是循戰略正途握著充足兵力,也存了一絲讓這些老部隊分沾北伐榮光的私心。

而當日在北京百多里外的涿州,北伐行營里,幾個人的出現就是純純的私心了。

「孟加拉已經盡吞入國,有宋總督和西洋公司在,天竺事務暫時沒什麼問題,臣此來是求陛下指點天竺乃至波斯的下一步方略。」

西洋大都護賈昊一本正經地道,在他身後還有胡漢山和魯漢陝兩位海軍都督,見皇帝斜眼瞥到他們,都咧嘴露牙,展示著無辜笑容。

「哈薩克中玉茲、土爾扈特人已經歸順,再加上烏恩齊人,我們在西域已是全面進擊之勢,有方堂恆照應,沒什麼亂子,我……我是回來向陛下述職的嘛。」

西域大都護吳崖賊賊笑著,身後還立著羅堂遠、王堂合等一幫西域大員,一個個你推我擠,生怕被李肆第一個瞅見。

「我?臣不是要在北洋提調海軍事務么?為什麼要跑到北京城下?這……這陛下到哪,總帥部就到哪,臣在這請印不是很方便么?」

海軍大佬,已過六旬的蕭勝拈著花白鬍子,眯眼作嚴肅狀。

李肆無語,再看看明顯心中有鬼,不敢抬頭對視的唐努烏梁海大都護張漢皖和北庭都護玉漢翼,心說你們這幫傢伙,欺君慢上,該推出轅門,砍頭一百遍!

西域、唐努烏梁海、北庭、西洋南洋,周邊局勢都相對穩定,即便不穩定,如西域,那也是被英華握著主動權翻攪起來的,軍政主官暫離幾個月也沒什麼大礙。這幫傢伙以「休假」、「述職」等各種理由奏請回內地,他也允了。

可沒料到這些人一日千里,都掐在復北京城的關口趕了回來,而且還不約而同在這一日聚到他身邊,明顯是搞法不責眾。

看著這幫都已不惑的傢伙,蕭勝更是半頭白髮,可投向他的目光卻如三十年前那般清澈,更含著即將功業圓滿的期待時,李肆心中那點嘀咕也瞬間消散,這是該他們得的,不僅是他們,不管是身負要職,難以脫身的部下們,還是那些已長眠於大地的英烈們,都有權分享這樁榮光。

「北伐復土,華夏一統,這榮光非朕能獨受的,也非你們所盡分的,而榮光之下的血跡也同樣灼目,你們一路行來,這兩面也該都看到了。」

李肆還是要敲打他們一下,北京未下,各路兵馬都在爭著敘功了,這些傢伙不約而同湊過來,也存著不甘謝定北和張應這些人獨沾偉業的心思,這話是提醒他們,偉業之下,除了武人,還有其他人,而華夏為此一統所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麼輕微。

說到此來行程,眾人默然,他們這一路所見,的確撼動至極,即便隨著皇帝走過這三十年,一同定鼎英華,可親眼看到那一幕幕場景時,依舊難以置信。英華一國,朝野上下,竟然能爆發出如此磅礴的力量,一寸寸洗刷著北方大地,而這力量所掀起的腥風血浪也讓人頭皮發麻。

四月,英華紅衣暫時止步,南北事務總署推動民間力量入河北,五月,皇帝與聖姑十年相會,紅衣之潮再起,而後就完全是一場風雲激蕩的浩大進軍。

紅衣沿要道而進,留駐義勇,骨幹一截截搭起,英華官員也一府一縣入駐城市,拉起一張嚴密的大網。

以這張大網為依託,英華官府進一步爭取北方人心,大發檄文,強調北伐復土是驅逐韃虜,不針對北方漢人。還頒布多項政令,減免皇糧賦稅,廢除苛政惡制。同時將英華仍有容儒之地,讀書人依舊有出路的文治之策宣導給北方子。

官府努力之外,同盟會也在行動,沿著這張大網的經緯線,同盟會借各色馬甲的急遞所組成的聯絡渠道,一面將官府的政令告諭廣傳鄉野,一面也各展所能,行善的行善,立業的立業,即便不能把人心拖到英華一面,也要推著各地安定,與團結拳以及唯恐天下不亂的賊匪豪強區隔開。

懷柔一面是國民齊上,強硬一面同樣如此。在這張大網的經緯線之下,也就是鄉村或者偏僻府縣,官府以官員黑衣,民間以紅馬甲和還鄉客,上下兩路,一鄉鄉清理。

河北大地,紅衣的推進也如山東山西河南一般,並未遭遇激烈抵抗,這張大網的經緯線上,血跡甚少。而在這張大網的網眼中,殺伐烈於他省數倍,可以說是血流漂杵。

南直隸血色稍淡,北直隸已盡數被團結拳佔據,甚至大部分都是頂著團結拳那層皮的賊匪。整個直隸的滿清官員、大地主大豪強,有旗人身份的大老爺都跑光了,膽子小的中小地主士紳和良善百姓都坐等江山變色,卻不想一併成為團結拳和賊匪豪強劫掠裹挾的對象。

南北事務總署在廣昌、獲鹿、晉州、南皮、塘沽等地設立的難民營收容了不下百萬難民,都是被團結拳之亂害得家破人亡,不得不離鄉背井逃難的老百姓。因此河北的還鄉客不僅有從南面英華來的,還有這些難民,二者加上紅馬甲,融成強力還鄉團,北上回鄉,對家鄉的團結拳和賊匪豪強展開了血腥至極的清洗。

陳萬策當初對皇帝的提醒已完全變作現實,復山西的代價只是數萬人頭,而河北大地,一府之地,滾滾人頭就能以萬計數。儘管英華官府以軍法管治還鄉團,約束著他們不大造殺孽,但這軍法只能管到英華人。

還鄉團里,還未入國的北方民人,對上占他們家園,奪他們家產,殺他們親人,讓他們顛沛流離的仇人自是恨入骨髓,有了英華撐腰,殺起團結拳民和賊匪豪強毫不手軟,下手之狠,讓英華人都看不下去。

可跟團結拳殺人害民比起來,還鄉團所為還是太仁慈了。

團結拳在北直隸殺人,先還只是要找跟英華有關的「蠻物蠻事」,才給人定罪,後來則發展為但凡看不順眼,或者有所欲求,就揮刀直上,連借口都不必找,帽子都不必扣。他們團結拳就代表著老天爺,那些男女順從他們,乖乖地獻上財貨、身體,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為什麼要反抗呢,不知道反抗他們就是反抗老天爺么,都是他們自己的錯!

樁樁擊破人類底限的罪行就在這段時間,這片大地上演。

天津府青縣的團結拳佔了縣城,商路未絕,糧米猶足,可拳民們卻紛紛爭吃人肉。原因是大師兄說,除他們團結拳的好漢外,其他人都已被南蠻邪氣侵染,已經不是人了,當作豬羊一般的畜生吃掉,理所應當。而誰不吃人肉,就表示誰的反英衛清之心不堅決。這命令傳下去時,已經歪作吃了這些人,就可以防蠻毒……

保定府容城縣的團結拳玩得更嗨,吳崖在他們面前都只能自慚形穢,這些人將人頭糊入城牆,要建一座人頭城牆,起因是神漢出身的狗頭軍師設計了一座「萬鬼噬魂陣」,要將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人頭嵌入城牆,如此整座縣城即可固若金湯,槍炮不入,而先完工的法壇是用九百九十九顆童男童女人頭搭起來的。

京師香河縣的團結拳里有眾多內務府包衣的包衣,也就是所謂的「莊裡人」,世代都是皇莊佃戶,他們的「革命精神」最為堅決,見了非拳民非旗人的人就殺,殺了後埋進田裡作肥料,號稱是「團結田」。先還是剔肉作醬,碾屍成粉,後來嫌麻煩,連坑都不願刨,直接堆田裡燒,香河連日黑煙衝天,都是這幫根號包衣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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