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六章 首鼠兩端,船票重如山

隨著紅衣偏師帶領灰衣、紅馬甲和黑衣進入澤州、潞安等府,河東道如火如荼的三光行動漸漸也擴及翼寧道,大批商賈士紳丟下產業,背井離鄉,逃向他們心目中的道統堡壘:太原府。

太原府城,巡撫衙門裡,官民濟濟一堂,正熱議著這股逃難大潮。

「今日之事,穆憲早已洞燭,臨到刀斧加身,無知愚民才如夢初醒,可悲、可嘆!」

「還是我們這些牢記主子恩德的義人心志堅定,早早就景從穆憲,共襄救國大計……」

堂中官員占多數,可說話的這些官員卻滿口以民自居,顯然只是得了官身的「義人」。這些人還分三類,一是跟內務府有千絲萬縷聯繫的皇商,甚至直接就是掛著內務府員外郎等官銜的包衣商人,一是以前那種捐納出來的官商,剩下的是北伐後緊急報效所得的官身。

這些人洋洋自得,乃至幸災樂禍也在情理之中,他們是整個山西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如果在山西開列TOP一百財富榜,這一堂人起碼要佔八十個。作為晉商核心成員,他們當然沒傻到以為南蠻會寬待他們,在北伐風聲剛起的時候,就紛紛變賣家產,聚到了太原府城。

而現在才向太原逃來的商賈士紳,基本都是地方級別的大戶,政治嗅覺遲鈍,還自覺能如以前改朝換代那般,只要恭迎新朝,過往與晉商,與滿人的緊密關聯就會洗白。卻沒想到,南蠻以清算滿人和晉商歷史老賬的名義,要將他們連根拔起。

穆赫德矜持點頭,面無笑容,烏鴉嘴可不是什麼好名聲,不過能把這些人的心更收攏一層,也算是不幸之幸吧。

關鍵是下一步,必須要跨出這一步,才能讓這些人真正堅定心志,去作他們嘴裡自稱的「義人」。

趁熱打鐵,穆赫德道:「如今大勢涇渭分明,本憲看,也該將太原徹底清掃乾淨了。南蠻紅衣前鋒已至汾州,我等得破釜沉舟,決死一戰!」

話音落下,堂中頓時鴉雀無聲,無一人敢接這個話茬。

穆赫德說的是什麼,大家再清楚不過,那就是太原城中的南蠻人。

南北相通多年,南蠻在整個山西有諸多產業,眾多南蠻人來往駐留。在太原更設有領事館、山西華商會館,太原天廟、英慈院、華學會館等民間力量也在太原城扎了堆。領事館在城西右所街,商館在西米市,天廟英慈院和學館在城外河神廟一帶。南蠻北伐後,沒來得及南退的南蠻人就集中在這三個地方,大約三四百人。

領事館的南蠻官員屬於使節性質,而其他南蠻人不是商人就是類似廟祝的祭祀,以及醫生和教書先生,因此當太原知府派遣官差衙役封鎖三處,確保米糧食水時,穆赫德不僅沒說什麼,還另派綠營兵守護,擋住激進義士對南蠻人的襲擾。那會他還忙著吸聚人心,貿然妄動,只會亂了自家陣腳。

可現在不一樣了,南蠻已擺明車馬,甚至在山西對官商大肆殺戮,外加抄家洗劫。穆赫德認為,該是把南蠻人一舉拔除的時候了,如此就能進一步凝固人心,堅定反抗之志。

堂中沉默,穆赫德也並不意外,南蠻北伐檄文並未說明要如何處置滿人以及與滿人相關的官商勢力,這正是高起在河南,穆赫德在山西能夠操作人心的背景,他們就直接把南蠻國中激進派輿論拿來用了,由不得本地人不信。但檄文卻明確強調了兩樁罪行是南蠻絕不容赦,要罪加三等處置的,一是危害滯留在北方的南人,一是損毀英華在北方的產業和財產。

不到最後關頭,沒人願意自絕後路。

穆赫德在山西要的就是官民齊心抗南蠻,在座這些晉商豪強必須跟他同進退。本地綠營兵早不可靠,就是拿來維持秩序的,而旗營的那些漢軍綠旗兵,他也不敢貿然押著來過這條人心檻,在太原城的三千綠旗兵是他維持局面的唯一依憑。

逼著這些晉商豪強動手就是必然之選。這些人要麼帶有親信家丁,要麼身懷巨財,推著他們辦了這事,也算是血淋淋的投名狀,接下來再用他們抗阻紅衣,也就放心多了。

掃視眾人,將畏懼、忐忑和暗有盤算種種表情盡收眼底,穆赫德也不著惱,平靜地道:「如今也該跟諸位交代朝廷的底策了……」

許久之後,穆赫德話音落下,堂上眾人一臉恍然,穆赫德再補充道:「當然了,諸位也該清楚,這就像是大禹之舟,舟上位置有限,能得舟票的人,必得是我大清的鐵杆棟樑!怎麼能證明這一點,那就得看諸位是不是有足夠的決心了。」

眾人臉色變幻不定,有人問,光他們出力,那些逃難來的地方商紳就只看著么?穆赫德身邊的幕僚趕緊宣布了一系列政策,例如在全城徵發軍資,編戶充軍等等,讓這些人神情再緩了一層。

「咱們就聽穆憲的,殺南蠻,護大清!」

眾晉商豪強得了清晰的前路,再沒了後顧之憂,又有中小商紳分擔,頓時熱烈鼓噪起來,一個個恨不能親自上陣,手刃南蠻。

出了巡撫衙門,晉商豪強們三三兩兩結伴散去,相互之間低語不斷。

「你出多少人?多少銀子?」

「裝裝樣子不就成了,你不會當真吧?」

「誰願出頭干這爛事誰就去,穆赫德自己都不幹,還推著咱們干,真是異想天開。」

「朝廷想的退路,那叫退路么?咱們又不是真正的蠻子,在關外野地喝風吃雪,還不如死了舒坦!」

大多數人都抱著這般默契,另有人說得直接:「就算南蠻要抄家滅族,咱們也不能自己伸著脖子,擠到最前面去湊刀子吧,檄文說得那麼清楚了,當不成南蠻……大英的人,也別被大英的刀子變作鬼啊。」

還有心思靈活的更背著人商議道:「還是跟大英領事館的人通個氣吧,有這一樁功勞獻上去,不定能掙條退路。」

「同去同去,別少了兄弟我一份。」

三月二十二日,太原城中本就凝重的氣息再壓下一層,無數鄉勇團練涌到右所街和西米市,揮著刀槍,叫囂如潮。

但也僅此而已,別看這些人喊殺聲震耳欲聾,刀子揮得呼呼響,就沒人靠近領事館和商館圍牆三丈之內。偶爾有熱血上頭的人跨過這條無形界線,作勢真要衝擊,左右人潮頓時倒卷而回,將這些人清晰無比地凸顯出來,似乎生怕跟這些人沾上關係。這也讓這些「義士」瞬間清醒,灰溜溜地縮了回去。

這些人領著東家銀子,就是來這裡鼓噪的,東家還刻意強調了,誰要真動手,非但死傷不顧,害了英人,徑直逐出,後果自負。

聲勢鬧得是大,領事館和商館的半點牆皮都沒弄掉,就連守護領事館和商館的衙役和綠營兵,也沒遵從穆赫德的命令退開,而是繼續盡責地護著,穆赫德氣得暴跳如雷。

衙役沒動,肯定是太原知府搞的鬼,綠營兵也沒動,那就是山西布政使,他的副手尹繼善在插手。自己嘔心瀝血,推著山西官民一心,副手卻在扯自己後腿,穆赫德不由悲從中來,招來尹繼善問罪時,聲淚皆下。

「我們都是滿人,就該一心為朝廷,為太后辦事,元長啊,你為何要護著南蠻?你捫心自問,是不是有暗投南蠻之心!?你難道不知道,你上杆子投過去,南蠻也要拿你開刀,南蠻就是要絕我滿人一族啊!」

尹繼善四十來歲,圓臉大耳,富態之外,還浸著一股濃濃書生氣,他搖頭道:「太原的南蠻人不是使節,就是民人,妄加屠戮,不僅有傷天和,也損我大清仁義。」

穆赫德捶著桌子咆哮道:「天和!?仁義!?南蠻正殺得我大清子民屍橫贏野,河東道已是十室九空!短短不到十日,就有數萬難民湧入太原,你還跟這樣的夷狄禽獸講什麼天和仁義!」

尹繼善搖頭道:「大憲此言差矣,我耳目尚清,知得河東道情事。南蠻是在拔除與我滿人相關的商賈豪強,並未損及一般民人。前兩年我大清不也鼓噪民人毀過南蠻產業,殺傷南蠻民人么?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穆赫德瞠目結舌,哆嗦了好一陣才憤然道:「怪不得你尹繼善在太后面前就沒落得好臉!你是被漢人的仁義道德熏壞了腦子吧,還當自己是不是滿人!?」

尹繼善臉上升起深深的無奈,就因為他還當自己是滿人,所以才盡心周旋,希望能護住南蠻民人。在他看來,大清大勢已去,滿人前途更是堪憂。要能存族,就不要再多作孽,放低身段,恭順求活,在南蠻和聖道前爭取到一線機會。

南蠻一國舉的大義是天人之倫,絕族這等殘暴之事是不好乾的,瞧聖道皇帝一心推著國中民意來頂缸,就知道滿人一族並不是毫無生機。再加上南蠻國中踞有人心底線發言權的儒賢清流勢力頗盛,他們所倡的「仁恕向新」理念也給滿人留有餘地,他自認這個設想是很現實的。

當今慈淳太后的構想,在本質上與他所思不謀而合,只是太后不願意丟開顏面,就此放棄,還認為靠自己的謀劃,可以且戰且退,自己拼出一條生路。因此本該受重用的尹繼善就被發落到山西,丟給強硬分子穆赫德做副手。這任命也還含著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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