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相會的喜怒哀樂

聖道二十年是難忘的一年,太多人因不同的相會而難以忘懷。

這相會有喜悅的……

胤禛與弘曆和胤禵的相會充滿溫情,儘管胤禛再三強調自己是「艾尹真」,過去的胤禛,過去的雍正已經死了,還始終側著臉,眼望屋樑,一副恨不得立馬趕走兩人的作派。但孤苦這麼多年,身邊只有李衛相伴,還能見到兒子,依舊老懷大慰。當弘曆跪地哭訴自己當年棄他於映華殿不顧,都是受茹喜所制時,隔閡終於因共同的仇恨而消散,父子倆相抱而泣。

父子相認,再見胤禵,昔日生死之斗的仇敵,終於也找回了一母兄弟的親情。胤禛感慨著胤禵這十年來維持大清,貫徹自己當年國策的豐功偉績,胤禵則檢討自己對茹喜的輕視和疏忽,兄弟倆說得激動,心中都翻滾著無盡的悔恨,當年若是這般剖心,何至於有熱河行宮之亂,沒有熱河之變,大清會被一介婦人操弄於手,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胤禛道:「往事不必再提,如今都是二世為人了,就在這南面,坐看天下往何處走吧……」

胤禵道:「四哥說得沒錯,咱們敗陣不能敗人,就好好活著,看再過二十年,老天到底給這天下怎麼個交代。」

看著父親和十四叔對談,伺立在一旁的弘曆心中蕩漾著安定,這老天,終於不必他背著了,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另一場相會在潼關,岳超龍先示意周圍跪伏著的一圈清兵起身,再親手攙扶起岳鍾琪,替他解開身上的荊條,一對叔侄,兩個五十多歲的老將默默對視,岳超龍感慨道:「東美,歡迎回華夏,歡迎回岳家……」

岳鍾琪拜道:「鍾琪不敢,敗軍之將,只求心安。還請朝廷安置好手下兒郎和他們的家眷,他們也都是漢人,至於鍾琪自己,能得一囚室養老足矣。」

岳超龍搖頭道:「東美這十多年約束軍伍,於地方秋毫無犯,也算是治軍以仁了。你心中只有忠義,是真正的武人。雖然這忠義用得不是地方,但無損武人之義。如今能攜十數萬人歸服,消弭了一場兵災,已積莫大功德,陛下有言,如願留軍,仍可。」

岳鍾琪身軀一抖,臉上是不可抑制的驚喜,他探詢著看向岳超龍,岳超龍朝他再點頭:「是的,東美,我這小叔,還想跟你這老侄子,一同揮軍破樓蘭呢。這是陛下許我們岳家的,聖武天廟的岳武穆還等著我們這些後人續添榮光。」

岳鍾琪喜得渾身顫抖,啪聲抱拳,單膝跪倒,跟兒子岳靖忠一同呼道:「敢不從命!」

當西征號角吹響,一國人心沸騰時,大皇子李克載也變了身份。他在四月被正式立為太子,原本是震動一國的大事,可在滿清簽訂《北京條約》,大開國門,英華興兵復漢唐故地的人心大潮下,如激流投石,沒濺起什麼浪花。

聖道皇帝非君父,李克載這太子也非昔日的儲君,非但沒有參與國政之權,在監國乃至接位之前,還得一直呆在軍中服役。

因此克載太子依舊還是個海軍見習,而且因應西洋海戰所需,他在杭州灣的逍遙日子也結束了,轉調西洋艦隊,在戰列艦「戚繼光」號上任見習航海長。

在赴任的中途,他在香港也迎來了期待已久的相會。

天廟裡,天女們一曲歌畢,李克載在狐朋狗友的目光鼓勵下,正了正衣領,綳著已經燒紅的面頰,朝正要散去的天女們走去。擦得鋥亮的高筒軍靴踩在天廟殿堂的石地板上,發出蹬蹬的腳步聲,既脆又悶。

在天女們漸漸從疑惑轉為期待,紛紛閃起的星星點點目光中,他走到了已緊緊盯了小半個時辰的那位天女面前,小姑娘臉上正盪著暈紅,那是全身心浸在歌里熏出來的。但隨著李克載的逼近,又再加上了一層酡紅。她的一雙大眼睛並沒有逃避,只是眼睫眨得飛快,呼吸也漸漸變得急迫。

「辛姑娘,我很喜歡你……唱的天曲……」

李克載很緊張,可開了口之後,就像在戰艦上發布了命令,心頭如釋重負。

「我馬上要去西洋作戰了,怕以後再聽不到你的歌聲,恕我冒昧,能贈我一件你身上的東西嗎?以後我見著這東西,就能記起你的歌聲。」

李克載狠下一顆心,將太過唐突的話道出了口,背後的同伴喝了一聲彩,而左右的天女們也都掩面低呼。

大膽,太大膽了……儘管英華民風已經很開放了,但李克載這種當面示愛,索取定情信物的舉動,依舊驚天動地,如果對面這位辛姑娘叫一聲「非禮」,警差可真會把他請進衙門裡去。

辛姑娘眼睫終於穩了下來,她抿了抿小巧的櫻唇,怯怯地低聲道:「你這個人,真沒禮貌,我都還不知你叫什麼呢。」

左右的天女們起鬨道:「是啊,你都在這裡偷窺咱們辛姑娘一年多了,還以為你真沒膽子走過來呢。」

意識到自己這一炮即便沒有命中,也能算是近失彈,李克載壓住激動,含含糊糊地道:「我、我姓李,叫李克載。」

姑娘卻聽清了:「哦……李克載啊,名字倒真不錯……」

她順手將腰間一根竹笛抽了出來:「這個……你拿著」,此時她終於也難掩羞澀,垂著臉頰,紅暈蔓到了脖頸上。

握住竹笛的手剛伸出來,她才反應過來,疑惑地再道:「李……克載?」

左右天女也醒悟過來,個個眼瞳圓瞪:「這、這不是太子的名字嗎?」

李克載可不會丟掉機會,主動握住竹笛,輕輕抽了過來,兩人手指相觸,一股悸動同時在心底里盪開。

李克載靦腆地笑道:「我是海軍副尉見習李克載,跟太子是一個名字……」

嘴裡這麼說,心中卻道,跟太子也是一個人。

果然,他這富有技巧的回答,讓辛姑娘和天女們都誤解了,鬆口氣的同時,見這傢伙居然這麼「蠻橫」地抽走竹笛,辛姑娘微嗔著看向他,知道這傢伙在一年多以前就在天廟打量自己,之後隔一段時間總要來,身上揣著這竹笛,就是備著今天這一幕的,可他也不能這麼猴急……總得等著自己遞啊。

李克載心性正急速從青澀少年轉向青澀情郎,他取下早準備好的禮物,一塊鐫刻著龍鳳對舞的玉佩,徑直塞到辛姑娘的手裡:「這是我母親家傳的,換你這根笛子。」

辛姑娘大羞,正要推回去,李克載卻蹬蹬轉身大步走了,一邊走一邊揚著笛子道:「我會回來的,記得幫我唱平安歌哦!」

見著他跟同伴們勾肩搭背,如打贏了一場大戰一般,興高采烈地走了,天女們依舊有些迷惘:「這傢伙跟太子重名呢,這樣也可以嗎?」

辛姑娘握著玉佩,眼瞳里盪著秋泓,肯定地點頭道:「他就只是個海軍見習……」

這靦腆,同時又蠻橫無理的傢伙怎麼可能是太子嘛,真是太子,還何必這般作為呢?看中了誰,直接一紙諭令就抬進宮了。

這是出身一般人家的天女們下意識的想法,丟開了這點迷惘,辛姑娘就成了天女們的話柄,沒幾句便被說得面紅耳赤,低頭裝生氣,可手卻緊緊握住了那玉佩。

「媽祖娘娘和盤娘娘一併保佑他,好好地回來啊,我會一直等著……」

辛姑娘在心中如此禱告著。

這是一場留下更多期待的相會,儘管前路還有太多問題,但李克載和辛姑娘,此時心中都被幸福塞得滿滿的。

這一年的相會並不都令人歡喜,《北京條約》簽訂後,南北商埠大開,在塘沽碼頭,第一艘貨船進港卸貨,還下來一大群穿著英士裝,頂著烏紗帽的英華商人。他們興高采烈地議論著,描繪在北方將起的事業。

邁出碼頭,進到城區,見到拖著辮子的清人,雙方目光交接,彼此都品出了濃濃的鄙夷和不屑,只是一方帶著憤恨,一方卻帶著優越。

這對視一次次累積而起,空氣似乎漸漸乾燥起來,直到雙方都再忍受不住。

「看什麼呢?韃狗!?」

「看蠻狗啊!傻缺!」

兩邊罵起來了,接著拖辮子的一聲高呼:「蠻狗欺人啦!」

呼啦啦,辮子越聚越多,帶烏紗和巾冠的瞬間被圍上了,吵罵聲不絕於耳,片刻後變作噼噼啪啪的拳腳聲。直到巡鋪的鋪丁吹著哨子衝過來,揮著大棍一頓猛揍,才將「南蠻」們從人群中救出來。

辮子們沒散,一路追下來,直到鋪丁把南蠻送進塘沽海關衙門才停步。不多時衙門外就聚了數千人,個個振臂高呼:「殺絕南蠻!衛我大清!」

這熱鬧也沒持續多久,大半個時辰不到,包括馬隊在內的大隊兵丁開到,鞭子棍子一陣猛抽,套索丟得跟蛇陣一般密,數千義士頃刻間就潰散一空。

衙門裡,海關監督抹著臉上的汗,朝領軍將官厲聲喝道:「抓!一個都別放跑!」

轉臉再看那些「南蠻」,監督頓時變了臉色:「諸位爺放心,定不會讓你們委屈的!這些奴才總有不聽話的,等小的們收拾利索了,諸位爺再也不必擔心。」

這般情景非獨塘沽,在徐州等地,也以各種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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