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東洲記:馬結人緣

隨探險隊來的通事館官員有好幾人,以通事蔡新為首。此人學貫中外,之前負責交趾內附和廣南安撫事務,更早時還是聯絡當今滿清乾隆皇帝的特使。英華辛亥御前定策,通事館也肩負著攪和寰宇外交格局的重任,其中一項就是跟東洲的西班牙副王協商。

大洋公司和大洋艦隊的班船都沒趕得上,蔡新就跟著羅五桂的北洋艦隊探險隊來了。在羅五桂看來,蔡新雖只是個二十五六的小年輕,卻真是個大學問人。當然,作為王道社的骨幹,王道社宗師陳潤的親傳弟子,當然值得羅五桂推崇。羅五桂之所以善待白令,還是蔡新認為能在此人身上榨到更多價值。

除了蔡新,還有白城和黃埔學院的學子,雖還沒怎麼經實務,多是紙上談兵,可找大旗這事,本就是高談闊論,他們正合適。

引著范四海往探險隊駐地行去,羅五桂雷厲風行,就要在這事上尋尋根底。

路過營寨角落的馬廄,幾匹高頭大馬入眼,羅五桂由衷地贊道:「好馬!」

當然是好馬,美洲本是馬的起源地,在「羅白海峽」還是地峽的時候,進入了亞洲,繁衍出蒙古馬和阿拉伯馬,再進入歐洲。而後美洲馬滅絕了,西班牙人卻帶了回來,再次讓馬出現在美洲。西班牙人放歸的馬在野外繁衍成野馬,為北美印第安人馴化。這些馬祖輩大多是西班牙的安達盧西亞馬,高大神駿,賣相比體型矮小,偏重耐力的蒙古馬好得多。

范四海道:「這就是小六從生番那奪來的,據說東面大草原里,野馬無數,也是小六力主懾服生番,向東深入的原因……在這東洲,地闊天高,無馬不成行啊,浦州人現在幾乎人人都粗通馬術。」

環視一望無垠的空寂草原,羅五桂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馬,在東洲只能步行,那簡直就是一樁無比絕望之事。

蔡新等人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拉來初通生番事務的天廟祭祀王臨,眾人就熱議起來。門外守衛的義勇也側起耳朵偷聽,據說是處置生番的會議,他們這些「浦州人」自然格外關心。

議了許久,就聽羅五桂扯著變了調的嗓門呼道:「這太荒唐了!」

義勇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議出了什麼,讓羅五桂這麼失態,正要聽下去,鐺鐺的急促鐘聲響了,再轉頭看,南面的鋒燧台正飄起黑煙。

「生番侵襲!六少爺集結騎兵已經追出去了!」

一騎絕塵而來,報告了這消息,眾人頓時嘩然。

「崇恩,你匯聚人手趕緊跟上去……」

范四海咬著牙,要鄉尉范崇恩去增援范六溪。

「我也去,帶著伏波軍去,呃……有馬車吧?」

羅五桂當然不能置身事外,而此刻他格外尷尬,騎馬他會,可那不過是代步而已,要縱馬馳騁,海軍上下數萬官兵,沒幾個人有那本事,他和部下們也不例外。

「我也去,能化干戈為玉帛最好,正好試試蔡通事的提議。」

祭祀王臨也當仁不讓,身為天廟中人,他從來都反對殺戮,尤其是無意義的殺戮。

很快,一百多騎護著十來輛馬拉大車,載著近百名伏波軍和精幹水手出發了。

「小六啊,可千萬別逞強……」

羅五桂擔當指揮,帶著人馬奔向范六溪所追去的東南方向,心中不停念叨著。

浦州的地形頗為奇特,這也是之前大洋公司和范四海都堅持在此墾殖的原因。浦州灣就如一道海門,破開南北海岸線上的連綿群山,而向東四五百里則是西北到東南走向,更為高峻的大山,將浦州沿海一帶跟更東面的內陸隔開,在李肆前世位面,這就是內華達山脈。內華達山脈和靠海山脈夾住一條修長峽谷,南北長近兩千里,東西寬三四百里,儘管氣候乾冷,但土地肥沃,適合耕種,正是范四海所命名的整個浦州。在范四海看來,這片地域足以養活百萬人口。

自浩瀚天際向下細看,此刻在峽谷東南方,兩股煙塵正高高揚起。數十騎追,數十騎逃。

「殺!追上就直接開火!」

范六溪咆哮著,怒火充斥心胸,生番就是不可理喻,不可溝通之人,桑主簿的大道理,王祭祀的大仁義,壓根就不能用在生番身上。別看他們長著人模樣,內里跟虎豹之類的禽獸有什麼區別?之前還只是遠遠撞上,現在都直接摸到天門外了,絕不可留!

眼見兩隊人馬已接得很近,一股巨大的塵浪卻驟然撞出,將兩方隔開。

「野馬群!」

范六溪勒住韁繩,失聲驚呼道。

之前只從大洋公司轉述的西班牙人資料中知道這事,浦州一帶從未見過野馬,可現在看到,即便只是數百匹野馬,也覺挾帶著上天那浩浩蕩蕩之威,只能避其鋒芒。

「混蛋……嘶……好馬!」

正惱怒生番藉機逃脫,范六溪的目光忽然被馬群中一抹色彩攥住。

黑亮如綢,馬鬃飄飛,馬蹄飛揚間,一股不可言說的力度之美浸透了范六溪的心神,幾乎讓他忘記了前方的仇敵。

這匹神駿黑馬顯然是頭馬,領著滾滾馬群疾馳而過,不知道是嘲笑分在兩側的人類,還是人類胯下的同類,還昂頭嘶鳴著。

剎那間,人馬似乎心靈相通,范六溪被激怒了,或者說,是被征服之欲撐滿了心胸。馬已是浦州人生活的一部分,擁有這樣一匹神駿,對每個策馬馳騁在廣闊大地的男兒來說,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更何況這是一群馬,如果擒住了頭馬,說不定就能拿下整個馬群,浦州男兒就不必再騎那些矮小如驢的蒙古馬了。生番追不著,這匹神駒算是意外的收穫吧。

范六溪兩眼赤紅,驅策坐騎直奔那匹黑綢馬而去。部下也知心意,趕緊跟了上去。

套馬索揚起,范六溪就準備奔馬疾馳間拿下對方。

「笨拙的海邊人,竟然打起野馬的主意來了,他們的先祖之靈被什麼邪魔污染了?」

紅了眼的並非范六溪,本在逃跑中的生番也停了下來,依稀見范六溪等人去追那匹頭馬,領頭的一個頭上頂著錦羽,背上披著五顏六色羽衣,臉上還抹著道道黑紅油彩的生番臉上滿是驚異。

「眼光真不錯,那真是匹好馬啊。」

即便是部族首領,「狂狼」的坐騎也遠不如那匹黑馬神駿,他也對黑馬動了心,但他沒急著行動。在他看來,范六溪那幫「海邊人」笨手笨腳,一點也不懂套馬之術,等他們被馬群踩成了肉泥,自己再出手,敵人和神駒都能到手,一舉兩得。

果然,那海邊人一套沒中,坐騎還擋了馬群的去路,差點被馬群淹沒,不過看到那人偏過馬頭,直接混入到馬群中,「狂狼」也咂了咂嘴,讚歎著對方的靈巧。

接著他就笑了,那人再一套,卻被早有所覺的黑馬輕盈地一個側跳避開,馬群跟著黑馬行動,頓時撞上那人坐騎,連人帶馬翻滾出馬群,生死不知。

「可憐的海邊人……」

狂狼一邊為自己的敵人默哀,一邊揮手準備招呼族人上去,手臂還沒舉起卻又放下了,那人居然沒事,換了一匹馬接著又上了。

狂狼忽然覺得,這是個值得尊敬的敵人,至少他的勇氣已經顛覆了他對「海邊人」的認識,或許……這些人不是以往那些海邊人?

疑問在腦子裡閃過,卻被不甘心壓驅散,那人有了經驗,直接插入馬群,看架勢很快就要得手,這可不行!

狂狼也沖了上去,當他混入馬群時,范六溪下意識地拔槍就要開火。可對方早有戒備,單手端著長槍,兩人遙遙相對。

見對方的槍口朝那黑馬指了指,另一隻手也晃著套馬索,不必言語,范六溪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先看誰套住這馬……

比就比!雖然比不上你們一輩子都在練這本事,可這一年多里,我是日日苦練,怎麼也不會比你們生番差!

自尊心湧上來,范六溪已忘了之前關於「生番不是人,不可溝通」的定論。

兩騎一左一右夾住黑馬,感應到了危險,黑馬不敢繼續逗人類玩了,馬蹄飛揚,就準備加速逃離。

可面對貪婪的人類,黑馬顯然太過自大,這時候才想著逃跑,晚了。

狂狼的套馬索先出手,卻沒預估到黑馬加速,落了空,范六溪本就揣著小心思,要狂狼先出手,自己再伺機而動,如果狂狼得手,他就要一槍轟過去。狂狼失手,黑馬加速,他就調整了自己的手勁,套馬索一出,正中馬頭。

馬聲嘶鳴,黑馬桀驁不馴,不顧自己會被勒傷的,繼續朝前猛衝,范六溪被硬生生拖下了坐騎。人在草地上拖得有如水上漂,拉出一道直直煙塵,范六溪就在心中狂叫,完蛋了——!

「鬆手啊,笨蛋!」

狂狼本在沮喪,見范六溪這模樣,又替范六溪發了急。見此人寧死也不鬆手,就覺得這人真是好漢,他哪知道範六溪已經昏了頭……

當范六溪七葷八素地從地上爬起時,就覺胸口肚腹如火灼一般疼痛,低頭一看,好傢夥,衣服全爛了,皮開肉綻。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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