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 南洲記:聖心和天威

鍾老爺凄厲的呼喊引來了救援,但當大家衝進礦道時,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已經完全變了調,七手八腳把胖子從土堆里拉出來,這傢伙卻指著礦道岩壁,笑得抽了風一般。

鬆軟的土層剝落,露出異色的岩脈,在馬燈昏暗的光線下,岩脈泛著星星點點的碎光,鑲頭哎喲一聲,兩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跟著進來的方武吞了口唾沫,吃力而不確定地問:「這是……金礦?」

鐘上位笑聲已變得又尖又細:「沒錯,砂金礦脈!就是金子、金子啊!」

每一個海外拓業的人手上都有一本韶州白城學院編寫的《礦物志》,各類礦產都有詳細介紹,而每一個海外探礦的鑲頭,第一個願望也都是找到金銀礦脈,至於鐘上位這種以海外開礦為志的人,更是對金銀礦脈的特點瞭若指掌。

這是砂金礦,誰曾想到,在一層銅礦的礦皮之下,竟然藏著這樣的財富。

當魯漢陝向鐘上位道喜時,鍾老爺兩眼都還沒找回焦距,就傻傻笑著,嘴角掛著口水。

「依照三月頒布的《黃金管制令》,這金礦可是國家的……」

魯漢陝來了這麼一句,鍾老爺頓時醒了,兩眼圓瞪,凶光畢露:「什麼!?為什麼!?」

藍鼎元既覺不屑,又覺可笑,補充道:「又不是要搶你們珊瑚州公司的產業,法令只是規定,金礦產出的黃金必須由英華銀行收購,放心,都是按市價算。」

方武也道:「是啊,聽說國內正在改鈔本,廟宇都不準用金了,所有新出產的黃金都必須入官,而且……」

藍鼎元看住臉色正變幻不定,顯然還沒弄明白這些黃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鐘上位,玩味地道:「而且,金礦主還能得民爵,還不是什麼小爵,起碼是大夫一階。」

英華民爵四十二級,其中封號公、候、伯三級,之下又分卿、大夫、郎和士四大階,跟官爵最大的差別就是沒有什麼實質獎勵,但這就是名望。名望高的,不管是作生意還是投身院事,都有大方便。此外諸多待遇,比如可以自由聆聽法庭和各級民院決議,乃至從事一些特殊行業也能得優先照顧,這也讓民間趨之若鶩。

眼下能得民爵的都是敢為天下先的時代俊傑,學者、工匠、豪商,甚至在地理上有新發現的探險公司首領,都是獲得民爵的對象。例如去東洲拓殖的范四海就是封號伯,甚至藍鼎元自己,也因光大南洋和南洲殖民事務,得了光祿大夫的爵位。

原來是名利雙收的好事,鐘上位陰晴不定的臉色穩了下來,轉作滿滿的桃紅,朝著魯漢陝和藍鼎元等人不迭長拜:「這是將軍和各位大人帶來的福氣!大恩大德,我鐘上位……」

胖子又念叨起下輩子的事,讓魯漢陝等人避之不及。

先有海軍到來而重建秩序,再因發現金礦而提振了人心,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終於淡了,珊瑚州上下重新審視自己的未來。

李順似乎也被這消息沖了喜,精神好多了,兩眼放光地道:「這砂金礦脈可不小,咱們是不是甩手大幹一番!?」

鐘上位下意識地就要點頭,招募礦工,乃至收購奴工,聚起大批人手,紅紅火火搞起來,一年整出百萬身家都不在話下啊。

可掃視眼中已顯赤紅的眾人,鐘上位一個激靈,剛淡去的慘痛往事又在腦子裡晃悠,金子能吃么?能有糧食靠譜,能讓人心皆平么?

他吐出一口長氣,反而冷靜了,「金子雖然好,可也有挖盡的時候,到那時怎麼辦呢?」

眾人都一愣,鍾老爺這是要唱哪一出呢?

鐘上位語重心長氣起來:「大家想啊,珊瑚州要全靠金子,怕你們……」

他看向徐福,「你們農人都不願再種地了,金子又不比銅鐵,一處礦脈也挖不了幾年,等沒了金子,珊瑚州滿地還是草,什麼都沒留下。」

鍾老爺眼中閃起深沉而睿智的光亮:「咱們之前自己人斗自己人,都是只看著眼前利。如果只為掙錢,再回去養老,別說你們,我都不圖這個!我本就可以在廣州養老了,所以啊……我們是要在這珊瑚州創下百年基業的!」

不僅李順點頭,徐福也心中欽佩,暗道是這個理。

鍾老爺握拳道:「咱們細水長流,慢慢來!」

他指住礦工和農人,「你們農人也可以來挖礦,你們礦工也可以在珊瑚州定居,分得一頃田。沒媳婦怕什麼,公司既然有了金礦,又怎麼會虧待你們?咱們珊瑚州的人,到時可比其他地方闊氣多了,還怕沒女人嫁過來?」

鍾老爺轉視蒼茫大地,伸展雙臂,豪情滿懷地道:「咱們在這裡種莊稼,養畜牲,讓人丁興旺起來,行行都有!到時便是金礦絕了,咱們珊瑚州也能在這裡穩穩立著!」

眾人沉默,都被鍾老爺描述的未來給懾服了。

啪啪的巴掌聲響起,卻是魯漢陝和藍鼎元等人在一旁鼓掌叫好,眾人也熱烈附和,鐘上位四方作揖,臉上滿是自豪。

李順皺眉道:「老鍾,真是你嗎?」

這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鐘上位?這是那個滿腦子就是眼前利的鐘胖子能說得出口的話?有那麼一瞬間,李順真以為鐘上位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體了。

鐘上位拍著胸脯道:「老李啊,你也別小瞧我,我老鍾這半輩子,什麼沒經歷過?總不成一分長進都沒有吧?咱們立公司,圖的就只是利么?就像你說的那樣,圖的還是干出一番事業嘛。咱們把珊瑚州經營起來,就像藍先生說的那樣,那可是史書留名的大功業!」

李順不確定地哦了一聲,鐘上位嘿嘿笑著,肚子里揣著的另一層思慮,卻是怎麼也不會說出口的。

「我算是明白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安安穩穩發財多好?再說了,等人多了,我鍾老爺攬住煤啊,油鹽醬醋啊,棉麻絲衣什麼小生意,不定比挖金子還能掙得長遠。嗯,我還要開家閩粵菜館,開家青樓,發給礦工夥計們的薪水要全賺回來……」

鍾老爺憧憬著未來,呵呵地傻笑著,跟眾人的笑容混作一處,怎麼也分辨不出笑意從何而來。

「將軍到了崇州,還麻煩敦請天廟祭祀儘快到這裡來立廟。」

呆了一個多月,珊瑚州人心平了,考察隊的工作也告一段落,魯漢陝準備離開,行前鐘上位還情真意切地請託此事。

這事讓魯漢陝再一次感到意外,鐘上位還真是改了心性?珊瑚州有了金礦,從殖民公司層面來說,更不願有天廟這種角色在一邊指手畫腳。

鐘上位餘悸未消地道:「小人已是萬分後悔,當初若是有天廟在,何止於鬧到那般地步?」

這倒是真心話,有天廟在的話,礦工和農人的衝突就能有第三方來調解,而鐘上位和方武也不至因背負所有壓力而狠心走上黑路。

魯漢陝點頭:「此事一定幫你們辦到,你能這麼想,我也對珊瑚州更放心了。」

正要道別,鐘上位忽然噗通跪下了,魯漢陝心說這胖子是不是又要再賣一次下輩子,卻聽鐘上位道:「小人的事,還望將軍大發慈悲,莫道給皇上聽……」

咦?鍾老爺這思路還真是開闊呢,怎麼想到皇帝了?

鐘上位蓬蓬叩頭道:「聖心就是天威啊,將軍!雖說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可小人委實受不起老天爺的恩威了,就容小人在珊瑚州守著這點恩賞吧……」

話說得漂亮,魯漢陝卻明白了,鍾老爺是怕自家被皇帝惦記上了,要再清算舊賬呢。他嘴上敷衍著,心頭卻道,陛下正盯牢了整個華夏,乃至整個寰宇,哪有心跟你這死胖子計較?

戰艦在珊瑚州所有人的歡送下向北駛去,直到帆影消失,大家都還戀戀不捨。

鐘上位找到徐福,目光躲閃地道:「那個……徐院事,咱們是不是該開鄉院,議議之後的事了?」

徐福的眼神也盯在自己的鞋子上,低聲道:「聽老爺……呃,好,好的,鍾總司。」

戰艦的舵台上,珊瑚州早已不見,只能看到海道外一片片炫目奪人的珊瑚礁盤,可一個人依舊盯住珊瑚州的方向,眼神也如礁盤一般恍惚迷離。

魯漢陝的聲音響起:「方武,想明白了么?」

出神的正是方武,他轉身恭謹行禮道:「小的想通了,小的就是那最惡之人,再不能留在珊瑚州,礙了大家的前程。」

魯漢陝沉聲道:「你有幹才,也有心志,若是用在國人身上,那就是作惡之能。所以我才把你帶了出來。你自己也清楚,若是我們不到,珊瑚州怕已成了賊窩,而你就是化外之地的賊頭。」

方武認命地道:「但憑將軍處置,小的毫無怨言。」

之前調查珊瑚州之亂,魯漢陝看清了方武此人。珊瑚州演變為一方壓另一方的局面,都是方武的謀算。如果他們沒到,方武就能在珊瑚州生殺予奪。

但不管是用心,還是作為,方武都還有自辨之處。他畢竟是在為整個團體,為所有人的未來著想。甚至要殺徐福,也都是殺一人救百人的理念。當然,如果那一刀真砍了下去,這理念多半就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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