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殘酷的勝利

對喀爾喀蒙古人來說,戰鬥已經結束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如人生一般漫長。

而對英華官兵來說,這一場前戲足有兩年多,期待已久的決戰,卻太過虎頭蛇尾,是男人都明白這滋味,很不好受。

即便驍騎營正勢如破竹地卷向敵軍後方本陣,戰場前方的血腥場面也清晰無誤地展現著自己的力量,可所謂的蒙古鐵騎,能衝到陣前,逼得步兵刺刀相對的勇士卻為數寥寥,原本早在陣線中布置好的鐵絲網也沒發揮作用,不少經歷過十五年前長沙大戰的軍官都在懷疑,這些蒙古人根本就不是騎兵,不過是拿著武器的牧馬人。

十五年前,滿清馬隊還能衝出鐵絲網陣,成建制地逼到步兵陣線上,而最後的決戰里,龍騎軍的前身游弈軍更是靠著自己的犧牲,才阻滯了上萬馬隊的衝擊,給步兵爭取到了足夠的變陣時間。

可現在么,他們對抗的上萬蒙古鐵騎,更像是上萬頭牛羊。

「火炮、開花彈,能在一里外殺傷人馬的步槍,更寬的正面,更密集的火力,更精確地射擊。就算是五百年前的蒙古人,在這種力量前也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五年前,北京城外的六里橋之戰已經說明了這一點,可惜能看懂,能接受這一點的蒙古人並不多。」

彭世涵淡淡說著,再看看部下們一臉欲求不滿的鬱悶,心中又道,自己人里,明白這一點的也不多。

「將軍,自此一戰,我們羽林總算是坐穩了紅衣第一軍的位置!」

「軍中老有人說羽林軍徒負虛名,從此之後,再沒人多嘴了……」

「我們死傷估計不超過百人,這簡直就是一場演習啊!」

「差距太大了,完完全全就是單方面的屠戮!兩邊死傷數字報上去,總帥部和樞密院的文人們會不會一個個掉了下巴?」

軍署幕僚們興奮起來了,他們不握槍炮,不太能體會到前線官兵的鬱悶,就只覺得這是一場輝煌的勝利。

「此情此景,並非我輩武人之願哪……更可惜的是,我羽林軍的無功之名也要廢掉了。」

彭世涵矜持地穩著自己的形象,後半句話里的自嘲之味無比濃烈。羽林軍在英華軍界素有「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美譽」,靠著官兵精銳,裝備精良,補給充足,又是各種新技術新戰法的試驗地,從湖南到四川,再出陝西入甘肅,都是馬到功成,沒什麼像樣的大戰。

當吳崖帶著鷹揚軍以及諸國附從軍在緬甸血戰,賈昊帶著湖廣新編諸軍橫掃長江兩岸時,羽林軍卻在關中種田。說到羽林軍的威名,也就只有早年廣西的梧州大戰堪稱硬戰,長沙決戰的數千里大迴轉也更多被當作笑話。

久而久之,羽林軍都開始把那句話當作自己的標籤,甚至還破罐子破摔地引以為榮。現在輕鬆擊潰上萬蒙古鐵騎的正面衝擊,對方連衝到步兵戰線上的機會都沒有,如此顯赫的戰功,自然要改寫羽林軍的形象。

與此同時,彭世涵這個在軍中資歷僅次於三中將的少將,在少將里的排名里,肯定也要向前沖幾位,逼近因前幾年南北大戰而聲名大噪的韓再興、何孟風、岳超龍、謝定北和貝銘基這些人。

「驍騎營不過八百人,不能讓他們獨力去逼壓敵軍本陣,傳令,追擊!」

丟開心中的雜念,彭世涵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戰場上,戰鬥是結束了,可還要花力氣才能奪到最佳的戰果。

號聲嘹亮,數里寬的紅牆分解重聚,化為數十道火紅長矛,向北方急速推進。

「統制,羽林軍太過份了!咱們不僅被丟在側翼,此時還不讓追擊,只讓遮護後方和側翼!」

「遮護個鬼啊,這時候還能有蒙古人殺出來,我就把自己眼珠子戳了!」

陣線東側,禁衛第六師的軍官們情緒有些不對了。跟百字頭的師不同,他們這種散師就是各軍的配屬,經常會調動,兩年前入西北才歸於羽林軍。跟本是羽林軍左師的一百零一師和右師的一百零二師相比,心中暗有自卑,難以羽林軍一員自居。

此時彭世涵下令追擊,卻沒第六師的份,大家當然不滿。

以桂真的脾氣,原本該已策馬奔到彭世涵那討公道了,當年他駐守琉球,就鼓動部下血書請戰,才撈到了「禁衛」名號。此時他卻平靜地搖頭道:「別爭了,咱們八十三營在居延堡的功勞夠足了,總得讓其他人分沾嘛,再說……」

他揮著馬鞭,指向一百零一師和一百零二師的陣列,即便是全速的急行軍,縱隊的隊形依然整齊有序,氣勢比之前如刀鋒般切入敵軍的驍騎營還要威武壯闊。

「咱們師的行軍隊列能齊整到這地步?這是陛下耗盡心血打造出的羽林郎,是我英華諸軍都要效仿的對象,這樣的軍隊,不留下赫赫威名,又怎麼能勝任諸軍典範呢?」

桂真笑道:「別忘了,現在我們第六師,也是羽林軍。」

部下們再戀戀不捨地看看戰場,紛紛低嘆釋然,沒錯,他們第六師以區區一營,在十萬敵軍的圍攻下,堅守居延堡兩月,已經立下了奇功。而他們現在本也是羽林軍的一員,這場大戰的輝煌之色,必然也將染到他們的身上。

當陳松躍的驍騎營將喀爾喀蒙古的側擊人馬盡數擊潰時,劉澄和龐松振的兩個師也穿越了戰場,殺向正因內訌而混亂不堪的敵軍本陣。此時巴勒達爾已經逃了,諸部聯軍的會盟大旄落下,遠處三音諾顏部首領策棱一聲低嘆:「結束了……」

吳敬梓的臉色卻很糾結:「這樣就結束了?我的戰事紀略該怎麼寫?幾個字就能說完啊,好整以暇,摧枯拉朽……」

一邊多倫扎布鬱悶地道:「為什麼會是這樣?三部也有槍炮,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吳敬梓隨口道:「光有槍炮,不懂槍炮的學問,更不懂戰爭背後的天道,當然就是這樣。」

多倫扎布沉默了好一陣,策馬靠到父親身邊,低聲道:「我想進漢人的學堂,父親,幫我說說話吧……」

觀者被英華軍威傾倒,而當事人更是有了決斷。他們的部族雖還圍著居延堡,但漢人騎兵主力已在後方活動,說不定後路大本營諾音烏拉被攻陷的傳言也成了真,就這麼孤身北逃,什麼扎薩克,什麼汗王也都別想當了。

漢人之前跟他們早有接觸,雙方並不是死敵,漢人沒有把他們趕盡殺絕的必要,因此土謝圖汗部和車臣汗部兩位汗王閃電般作出了抉擇。

從箱底里翻出「多寶善人」羅堂遠早前丟給他們的盟約,作為雙方本有聯絡的證明,換上火紅大旗,以示恭順,同時還幫著圍剿殘餘的扎薩克圖汗部人馬,以這兩部為首,喀爾喀蒙古……降了。

當兩位汗王帶著十數個小部族的首領,自縛雙臂,來到彭世涵身前請罪時,這一戰正式宣告落幕。

「漠北蒙古該得什麼處置,我決定不了,得等薛次輔定奪,但我保證,只要放下刀槍,我們必不為難。」

作為全勝之帥,彭世涵自然有足足的心氣憐憫降者,而這本也是安西大都督張漢皖行前交代過的原則,喀爾喀蒙古可敗不可絕,戰場怎麼打是一回事,可戰後就不必過分為難了。這原則更是張漢皖背後的薛雪所定,薛雪升任次輔,主理藏蒙等族事務,安西大都督府還要受其節制。

由吳敬梓命名為「額濟納之戰」的這場西北大戰奠定了漠北大勢,而在英華軍事歷史裡,也寫下了萬人以上會戰的傷亡比新紀錄。喀爾喀蒙古人死傷八千五百人,其中正面衝擊羽林軍陣列的一萬騎兵里,死傷高達四千人。剩下的數字有驍騎營擊潰側擊兵馬的一千來人,後期英華步騎逼近,蒙古大軍崩潰,相互踐踏,又有兩千多死傷。此外蒙古三部自相殘殺也貢獻了近千人。

那麼羽林軍的損失呢?

三個步軍師陣亡十八人,傷一百四十二人,驍騎營陣亡三十三人,傷七十人,合計不過二百六十三人。彭世涵上報戰損時,還不得不把戰前戰後意外傷病的兩百多人加上,湊出五百人的數字,才不至於讓樞密院乃至朝堂「大駭」。

之所以不敢讓上面「大駭」,是因為另一場勝利,同樣令人吃驚的勝利,在十天之後,由居延堡發出。

居延堡困守兩月,陣亡接近三百人,重傷八百多,剩下的也個個輕傷。但攻城一方在這座不大的軍堡下,前後丟下了五千多具屍體,加上傷者,幾近兩萬。單獨算傷亡比,羽林軍在額濟納河畔所得之功都相形見絀。此外,喀爾喀蒙古三部之所以精銳盡出,大舉南下,要跟羽林軍正面對決,這也是居延堡守軍所造出的有利局面。

「乖乖,居然是雪芹你在主持居延堡防務!?這功勞可太大了!雪芹,你就準備著在軍中一飛衝天吧!我看你起碼要得個都尉,說不定還會被特典為外郎!二十歲的外郎,嘖嘖,奇蹟!」

兩年多以前,這個少年旗人還是滿腔文氣,心性柔弱,被自己一句話丟去新兵訓練營回爐重造,可現在卻是他帶著區區千人,在居延堡頂著數萬人的圍攻,吳敬梓非常吃驚。

「衛郎誤會了,居延堡的守將是杜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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