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五章 朝鮮風云:東院初鳴

黃埔天壇,依舊是習以為常的鼓雜訊,幾幫人舉標喊著,不知道又在鬧什麼,小孩就在人群後面嘻嘻哈哈放著風箏。

兩個中年人在廣場漫步閑談,黑衣警差朝他們懶懶瞄了一眼就再沒理會,他們關注的是在天壇賣吃喝的小販,以及暗帶兵刃的潛在匪徒。這兩人衣著光鮮,舉手投足都是人上人的味道,不是官員,就是兩院的院事。

咿咿呀呀的二胡聲響起,鈸鐒咣咣,還伴著小鼓點,竟是一個梆黃戲班子進了天壇,曲頭還沒亮完,就被警笛壓了下來,這裡可不是唱戲的地方。

那兩人熟視無睹,邊走邊聊著。

「國院的票價真是高啊,花了六萬兩才把王爺你送進來。」

「這只是東院的價,西院掌著工商國事,特別是稅法,票價更高,我聽說廣東本地,西國院一張票就要三千兩。」

「西院選人少嘛,一省工商聯會裡的選人不過幾千到萬把人,選額也少,票價當然貴了。」

「東院一省才五人,但凡秀才以上都是選人,一省選人數十萬,票價雖低,要攬得足夠的票數,開銷可不比西院低。」

這兩人是剛得選東院國院事的朱一貴,以及鳳山知縣杜君英。他們二人說到的「買票」和票價,正是院事推選漸入人心後,國中興起的一樁新買賣。

眼下英華從鄉到府都是單院制,省和國是兩院。省和國不僅名分高,握著的賦稅和法案審定、諫言和彈劾大權更具影響力,因此省國兩院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但凡是公司股東,所佔本金超出某個標準的,都是西院選人,而但凡小學畢業的秀才,都是東院選人。

西國院院事少,全國定額四十五人,東國院院事多,全國定額一百八十二人。任期都是四年,兩年改選一半。

早期推選還很簡陋,西院的豪商東主們被趕下台,要入西院,就不能在上市公司任職,也不能握有股票,因此入西院的都是豪商東主們的子侄宗親。相互之間和氣協商,定出名單,推選只是走個過程。

而東院還多是有才而不願出仕的文人,他們名聲響亮,而早期的東院選人又以讀書人為主,都是推舉而非推選。

但時勢精進,民智漸開,民識猛增,而朝廷為容天下人發聲,也讓兩院之權漸漸長了起來,這種和諧氣氛很快就消散,十來年下來,推選變成了選戰。越來越多的人,不管是想出名的,還是想代言得利的,都朝兩院里擠。之前的和氣推舉,變成了暗箱投票,再不顧人情。選人們也漸漸發現,自己的推選資格是一樁資源,可以待價而沽。

於是「選商」就因應而生,他們向下聯絡選人,向上聯絡爭選院事之人,買進賣出,也就有了票價。英華後世談到這個時期,都稱呼為「黃牛黨政治」,說的就是黃牛黨決定了兩院人選。

買賣選票本是《院事推選法》禁止事項,汪瞎子和陳元龍等墨儒之人也一直在聲討這樁弊政。可無礙黃牛黨巧立名目,私下來往。加之此時大多數選人都不覺得院事有多重要,選票能換到銀子更實惠,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剛需」明顯,朝廷也難以按下這股勢頭。

認真說,朝廷也沒多大心思去按,皇帝都說了,就算用力去按,還會有人跳出來說推選過程有問題,不如等到大家把這票當真,不捨得賣出去,或者選人越來越多,票商運作不起的時候再來治理不遲。

因此除了名望本高,有大批擁躉之人不必理會票價外,其他人想要入選院事,就得掏銀子。

杜君英道:「省東院都得了省府稅核權,大家都盯住了省院,省票比國票還貴。靠著福建的名聲,王爺保福建省院事,爭院首都不是沒可能嘛,何必要衝國院?省院的院首,連巡撫都要客客氣氣,更能幫著咱們鳳山嘉義兩縣子弟爭福利,好處都擺在眼前,國院嘛……」

他搖頭嘆道:「國院一百多號院事,分派林立,不爭出名號來,位置都難保住啊。上任院首陳元龍可是江南名儒,任過滿清廣西巡撫,本朝的弘文館大學士,段國師的密友,領著東院在皇帝和西院那爭下了不少權,還推著朝廷辦過不少大事。可今年改選,竟然連院事都丟了。」

朱一貴笑道:「時節不同了,新一撥選人大多都是讀著百家書,撥著算盤,走著軍步,會操弄刀劍火器的年輕人,眼界大得多了,而非四書五經出來的書獃子。陳元龍去年反對族田分戶,還扯著東院,要復官紳免稅,天下人都怕了他,誰還敢選他入國院?大勢已經變了,汪瞎子那種人,振臂一呼就入了東院,他買過一張票?」

杜君英拉長腔調一嘆:「是啊,就因如此,票商還分出了各色黨類,不同黨類票價還各有不同,王爺你是偏黨冷黨,票價才這麼貴哦。」

票黨又是英華政治一樁特點,新一批選人開始重視手裡的票,即便是要賣,也希望能賣給合自己心意的那一類候選人,而不是畫好押簽好名後,把空白票直接丟給票商,同時朝廷也受墨儒壓力,開始管控票選過程,要求現場投票,人票合一。

票商應需而變,以候選的出身、地域和「文化程度」,以及是否有過官身等條件,分出若干價碼。越是有名望的人,價碼越低,要買動選人投陌生人的票,像朱一貴窩在台灣這種偏僻之處,大名很少出現在輿論中,曾經還自封過王爺的人,價碼自然很高。幸虧朱一貴還有過知縣官身,否則別想躋身國院。

朱一貴自信地道:「大帥別擔心,兩院的格局我已經明白,那就是為民人爭利,跟朝廷和官府理論,斗而不破。法權之分、法判之糾、賦稅增減、厚生撫恤之事,甚至安南入華夏,鴉片在潮汕和閩南泛濫等事,都有大文章可做。現在我剛入東院,就得沉心琢磨明白,到底舉什麼旗號才能立身更正,發聲更久。」

杜君英笑道:「王爺心中自有天地,肯定大有作為。小弟在台灣為王爺搖旗吶喊。」

剛說到這,大股人流進了天壇,呼喝聲壓倒了其他號子,震得所有人都轉頭矚目。

「鴉片有害!奸商無德!」

「禁煙禁毒禁四海!」

人流還不停,呼喝也不止這一類。

「懲清衛朝!正我華夏!」

「滿蚱猶跳!朝鮮怎能不保!?」

還有人流組織嚴整,條幅鮮明,一看就是工商界人馬。

「夷狄肆掠!華夏顏面何存!?」

「民人被殺,商貨被劫,朝廷在何處?海軍在何處!?」

朱杜兩人抽了口涼氣,對視著異口同聲道:「今日報紙有何消息?」

他們都沒來得及看,趕緊從已被大批民人圍住的報童那搶出幾份報紙,匆匆一覽,臉色頓變。

「愚兄先行一步,東院想必也已鬧開了。」

朱一貴抱拳而別,一臉即將踏上戰場的凜然。

果如他所言,進到天壇東面的東國院議事大堂里時,爭吵聲不絕於耳,新任院首屈明洪端坐大堂上首,驚堂木敲得震天響,還是壓不下喧鬧之勢。

「只知紛爭,不知求成,頑愚之輩,老夫羞於為伍,不幹了!」

屈明洪怒了,再一拍驚堂木,起身就要走人。

這下終於鎮住了眾人,屈明洪曾是文部尚書,退職後專心啟矇事業,拉著國中諸多讀書人,建起了「正蒙學會」,自民間大力推動蒙學教育,在國中聲譽卓著。他入東院還是應民間呼籲,要借東院來廣興教育。

可眾人服他還不止這個原因,他是院首,掌管立議之權,他若是不在,眾人在場院事吵上百年,無一樁議案出籠,也是白費。

院事們連哄帶勸,才把這個對成人絕沒好脾氣,對小兒絕沒脾氣的老頭勸住。

朱一貴找上形孤影單的汪士慎問:「要議何事?」

汪瞎子的墨社在民間早有名氣,甚至還是引領學院非主流風潮的教主。而他在江南爭學,與皇帝辯法,名聲也打了出來。但在東院,他還是個另類,跟從福建省東院削尖了腦袋,還靠重金買票才擠進來的朱一貴,在東院交際上都是一窮二白。

汪瞎子淡淡地道:「范四海在朝鮮賣鴉片,被朝鮮聯手年羹堯給搶了,朝堂正在商討對策,西院上午已經提出諫議,要求朝廷出兵護商,討回公道。東院這邊覺得也要發話,就在吵是該處置范四海,還是附議西院,出兵朝鮮。」

外事還是皇帝做主,兩院只能提出諫議案,但兩院如今靠著賦稅和審法之權,說話也有了份量,因此這諫議案也不是輕飄飄白紙一張,皇帝可以否決,卻不能無視。太過輕忽,兩院不定還要在國內事務上跟皇帝和朝廷掰掰手腕。

朱一貴問:「汪兄你有何高見?」

汪瞎子聳肩:「我提了另一案,不過大家現在心氣不在這上面,所以找不到多少人聯名。」

朱一貴來了興趣:「願聞其詳。」

汪瞎子也振作起來,東院議事可不是比嗓門,而是要看你能不能說服儘可能多的人同意你,每一個人都很寶貴。

「在下想重定《禁毒法》,鴉片乃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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