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春滿江南

林遠傅眼睜睜看著這柔弱不堪憐的仙子衣袖一展,因不甘家產被奪,暴起發難的村民就飛撲出一兩丈外,撞在牆上沒了氣息,心中寒氣直貫腦門,這米五娘,不止會法術,還是個江湖高手。

「埋了……」

米五娘憎惡地拍著手,對許三等人吩咐道,再轉頭看向林遠傅,像是打發掉一隻蒼蠅般,沒再多情緒起伏。後者就覺小腹隱隱升起痙攣感,原本蹭在米五娘高聳胸脯上的目光也趕緊投到地上。

「大清和大英都是一路貨色,你本是朝廷鷹犬,想要活命,就得證明你的用處。方家爭族田,真有插手的機會?你老實地說!有半句不實,教里有三百般苦頭侯著,讓你生不如死!」

米五娘沉聲問著,她牢牢握住了黃家村,但錢財卻沒刮上來多少,正逼著其他教派的人朝這裡匯聚,這點錢財肯定不夠用。

林遠傅建議自方家入手,染指臨近的九里村。村中大戶方家正在爭族田,還出過人命,正是人心不齊的時候,挾一方打一方,方家很容易入手,得了方家,九里村自不在話下。

這林遠傅是半個讀書人,大義社出身,雖是大清官府的人,眼下卻也算同仇敵愾,見識比身邊這些人高得多,還能用用,米五娘對這建議也就上了心。

林遠傅趕緊道:「小人與英華不共戴天!聖姑要在江南起事,小人肝腦塗地,願追隨聖姑,怎麼會有異心!?」

他一番賭咒發誓後,再細細講起計畫,米五娘眉頭漸展,心說讀書人果然看事情看得深,如果是她,怎麼也難弄明白其中的關係,由此找到可乘之機。若是沒這法子,她就只能用黃家村的老套路,可方家卻跟黃家村的村人不一樣,大戶人家,入手總是難得多。

「本教要在這裡紮好了根,再不能像山東時那樣倉促起事,三五年都能等,何須這般急?」

聽林遠傅將計畫期限定為一個月,米五娘冷聲叱道。

「英華官府比大清還要密上十倍!二十里外的羅店鎮,個把月後官員差役都要到齊,什麼動靜都能看清。」

林遠傅對英華也算了解頗多了,嘴上委婉地勸著,肚子里卻在嗤笑,三五年?縮在窮山溝里還行,這裡是江南。

急急推著米五娘「上道」,自然也有他的盤算,多好一把刀……江南剛定,讓這聖姑在前面翻騰起來,他才有機會以大義社的名義另起大事。

米五娘對什麼官府密不密沒概念,也不以為意,之前順手就將鎮里的巡檢班頭馬廣裹挾到教中,那馬主簿也是個好利的惡徒,破綻太多,掌住此人也易如反掌,其他小吏雜役還有什麼好怕的?

林遠傅再道:「眼下皇帝還在江南……報紙上都說,最多呆到四月。」

他沒說更多,米五娘心頭卻翻騰起了風浪。

是啊,她怎麼就沒想過,這大英皇帝就在江南,離自己可能也就幾百里地!?

殺了皇帝,振臂一呼,天下響應,大業在望!

這是一條再清晰不過的造反路線,歷代道門都視為必由之途,當然,在米五娘的認知里是這樣的。

米五娘臉上波瀾不驚:「你們讀書人,就知道推著別人去送死。年羹堯多兇狠?幾千兵就平了我們山東十萬教眾,可這麼厲害的年羹堯,卻是被英華紅衣趕出江南的。現在我們立足都不穩,還妄想這般大業……」

林遠傅諂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嘛。」

這本是米五娘正在琢磨的方向,林遠傅見她沉吟,再加了把勁:「聖姑本脈出自龍門教,而英華皇帝的行營就在……龍門!這是天意!哦,是無生老母的旨意!」

米五娘還是沒說話,可瞳光卻聚了起來,臉上也升起紅暈,連帶胸脯的起伏也急促了許多。

眼見宏圖大業即將展開,卻被一樁意外一棍子打得半暈。

村外林子里本已掘了大堆新土,那是之前在村子「驅妖」時殺的二十多人,最早是許三妻子,接著是林貴,再是一些心意不堅,有可能出首的村民,接著是企圖反抗的村民。

此刻林中又掘開一坑,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被推下了坑,再漸漸被泥土埋住。

林遠傅臉色沉鬱地道:「這黃油郎是商人,他一死,還不知要牽動多少關係,咱們得加快動作了。」

米五娘冷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黃油郎是龍門油業公司下面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商代,負責收購豆子油菜,發了些小財,家已不在村子裡。也不知道是命定還是巧合,最近作成了一筆單子,想回村子顯擺顯擺,結果就送到了米五娘的手上。

原本米五娘也無心殺人,畢竟太露形跡,只是讓許三應付。可許三這些村人憨頭憨腦,在黃油郎面前怎麼也護不住嘴,村子裡一下少了二十多人,不是「病死」就是「投親」,還多出一幫一眼看去就不像善類的山東佃戶,黃油郎這個作生意的見多識廣,看出了蛛絲馬跡,就敷衍著想逃掉。

他一敷衍,米五娘就沒辦法敷衍了,只好殺人。

好在也就一個人,米五娘乍到江南,覺得這黃油郎就是城裡人,城裡人來來往往,少掉一個,浪花都不起一點。對林遠傅的催促不以為意,還用迷煙好好訓了他一番,提醒他注意上下尊卑。她是無生老母所點的白蓮聖姑,怎能讓他人指手畫腳。

「尋常民人都能去龍門鬧事?太好了!先在松江弄出動靜,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再在龍門鼓雜訊勢,調開皇帝身邊的侍衛親軍。通過內應送人進行宮,走明暗幾條線,先動明的,再動暗的,一層層擾亂,讓皇帝身邊人左右支拙,六神無主,最後我親自動手!」

「遣人接近行宮,伺機混入,我這邊有北面的人,男女老幼都有,你那邊尋得讀書人最好,留在這裡的舊清官員有忠心的也可以用。外面的勢頭,直隸十八門的人聚起來,夠用了!兩三個月是太緊,可任誰也想不到,我們白蓮教,我白蓮聖姑,有這能耐,殺了大英皇帝,掀了大英朝廷!」

米五娘一邊以張九麻子的天主教鄉巡祭祀身份為掩護,一邊脅迫馬廣遮掩黃家村的動靜,同時照著林遠傅的謀劃接近方家,跟方家勢弱一方達成默契,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插手族田之爭。

這些都是準備工作,米五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進龍門這一樁大業上,身心激燃,看在教眾眼裡,真若無生老母下凡。

「好好學,未來你也能成聖姑……」

空閑時,米五娘還教導馮福娣法術,誦念經卷,在那小姑娘的心中,米五娘就是無生老母,主宰天地一切。

已近二月,春意漸顯,寒風也停了,亂了好幾年的江南被英華里外軟硬各項政策調治得大面平靜,人們也都開始為新一年的生計奔忙。新的朝廷,新的時代,苦難雖未盡,但眼前似乎多了許多機會,人人心頭都是火熱。

正燃燒著青春的米五娘心頭更加火熱,可隨著農人開始春耕,她的心口也如那田地一樣,正一下下被翻挖著。

「田契不過官就賣不掉?白契都不行?這、這是什麼道理!?」

不著痕迹地侵佔方家產業是籌集下一步行動經費的步驟,而「入龍門」計畫所需要的啟動資金,就著落在黃家村的上千畝田地上。賣了這些田地就能得一筆巨款,可惜,讓許三和張九麻子幾個可信之人轉了一圈,都報回來這個結果。

這事米五娘實在難以理解,北方民人買賣田地,過官只是極少部分,鄉下人徑直買賣了,畫個白契,就此認賬,誰過官誰瘋癲,那可是要遭官府狠狠盤剝一層,日後都絕不了麻煩的。

可江南這邊怎麼就這樣,還非得把自己送到官府嘴裡?

林遠傅嘆道:「對買家來說,過了官,不管死賣活賣,官府都會保著,不怕賣地的再去找價。對賣家來說,不過官就要擔著田物銀子,英華的官府查田查得很清楚。買賣兩邊都有好處,大家自然都要去過官。過官契稅也便宜,就五厘,誰收多了,告給報紙,自有都察院的來追,官府里的農正老爺們也不願在這上面動手腳。」

米五娘隱隱感覺自己置身一個陌生世界,官府什麼時候也這麼守規矩了?官府什麼時候成買賣兩邊都要傍著的角色了?

想不通……

想得通也賣不掉田,經林遠傅這麼一說,米五娘也絕了把田契發還村人,讓村人去賣田的念頭。鎮里農正要看到一村人都在賣田,怎麼都是樁異像,稍一盤查,這邊就要漏底。

這條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家身上。原本米五娘扮作死者遠在北方的未婚妻,以證明死者那一房未絕。之前只是掛個名,由林遠傅暗中運作,現在也不得不親自出面,跟方家中人會商。

去了一次九里村,米五娘很容易就替方家平息了族田之爭,準備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入方家。當然,幾個「叔公兄長」被米五娘的姿容閃得智商狂降,只想著趕緊把這「子侄兄弟媳婦」引進家門,也是重要原因。

入了方家,就有大把的機會拿捏方家人。可第二次去的時候,方家一幫男人流著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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