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百日維新

北京城西南,六里橋,因此地離廣寧門六里,建有一座石橋,所以有了這地名。

廣安門此時不是要道,大多數人都走永定門,但也絕不是荒僻小徑,平日來來往往都是走卒商販。

九月二十七日這一天,來往這條路的行人們大開眼界。

上午時分,先是大群馬隊自廣寧門而來,封路清場,兵丁多是蒙人裝扮,接著大旗升起,「威遠大將軍,平郡王」的字型大小很遠就能看清。行人們散到左右幾里外的土坡,袖手當起了看客。

馬隊近萬,步卒也有好幾千,背靠六里橋,開始挖溝掘壕。

臨近中午,溝壕還沒顯出輪廓,南面就煙塵大作,沒多時,以步卒為主的另一軍開了過來。旌旗招展,步伐齊整,氣勢不凡。

大戰將至!行人們卻沒什麼慌亂,三阿哥搶了龍椅,四阿哥在忠臣的掩護下逃到天津,現在是帶著勤王大軍來討伐三阿哥了。

北京城周圍的民人們早就料到有這一戰。只是沒料到戰場會在六里橋,自己還能壁上觀。不少人掏出已經泛濫到民間的望遠鏡,開始觀察南面來軍。

對這些民人來說,三阿哥是壞皇帝,他倒行逆施,重新舉起了滿人天下的旗幟,帶著一幫「惡滿」胡作非為,圈地、搶人、編旗,就像是八十多年前剛入關那會的滿人。即便在民人心目中篡位弒父,血肉相殘的雍正皇帝,都沒這麼壞。畢竟雍正皇帝的力氣沒施在小民身上。而跟更早的康熙爺就更沒法比了,康熙爺……聖明啊,還能讓小民們有活路,眼下這光緒皇帝,就根本不讓人過日子。

既然如此,被三阿哥搶了皇位的四阿哥,肯定就是好皇帝了,不僅能讓人繼續過日子,說不定還能平了南面的反賊……瞧,四阿哥的勤王軍陣型嚴整,面對人馬眾多的敵人,卻一點也不慌亂。

兩軍相隔兩三里,各自排開大陣,遙遙相對,看著「勤王軍」那單薄的條條長蛇陣,行人們都暗自發急。而一門門火炮從勤王軍隊列中推出,朝著「皇軍」轟擊時,又都跳腳拍掌歡呼。

「是雍正爺的火器軍!那號褂我熟悉,當初西山大營出北京的時候,我還夾道歡送過。」

「西山大營……不是已經滅在江西了嗎?」

「你就不知道了吧,年大帥接出來了!直接拉到了北面,替四阿哥勤王來了!」

「那麼快?從江西到北京,怎麼也要三五個月吧。」

「反正你就是不懂,眼前這勤王軍,反正就是西山大營的火器軍!」

民人們談論著勤王軍的來歷,雖然光緒皇帝手裡也有西山大營,但民人不辨細節,都著落在了西山大營火器軍身上。

「皇軍」急急而來,沒什麼炮,不一會厚厚大陣就被轟得亂成一團。眼見陣勢要崩潰,牛角號聲不斷,馬隊如潮,劃著弧線,湧向勤王軍橫陣側翼。

民人們都不懂兵,眼見戰場被馬隊帶起的塵霧遮住,心頭都往下沉,完了,滿蒙騎射,天下無敵……

炮聲如雷,槍聲如雨,不多時,戰馬嘶鳴不斷,人聲呼號衝天。

隔著好幾里,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塵霧升騰,可民人們依舊看得心神搖曳,這就是戰爭啊……

正在感慨,嗖嗖冷響,好幾個民人莫名其妙地仆在地上,翻騰著慘叫,直到血水橫流,其他人才醒悟過來,槍子!中了槍子了!

哪裡來的槍子!?隔著戰場幾里遠呢?

這就是戰爭,線膛槍的流彈可不認人的,民人們一鬨而散,再不敢在高處旁觀。

還有旁觀的就沒這麼自由了,在「勤王軍」的後方,還有好幾千人馬,號褂混雜,隊形紊亂,個個都神色驚惶。

「不能敗啊,敗下來就輪到咱們了……」

塘沽總兵鄂善高踞馬上,望遠鏡一直粘在眼圈,似乎自己的目光能通過這玩意將塵霧驅散,好看清楚前方的戰況。

「真是遺憾,沒辦法看清南蠻是怎麼用步隊打敗馬隊的。」

傅清也使勁盯著前方一兩里外的戰場,蒙古馬隊從側翼撞入大橫陣時,前方「勤王軍」也迅速地變了陣,排出薄薄的四方陣,似乎還有什麼玩意攔在側翼,但在那之後,戰況就被沙塵遮住,再看不到細節。

英華大軍大約七八千人,擊潰了圍塘沽的「皇軍」後,直接朝北京城進發。原本騎牆的天津知府立馬投入了「勤王軍」懷抱,支援錢糧,籌措驢馬,讓「勤王軍」的北進步伐格外利索。

見英華官兵換上了西山大營火器軍的號褂,竟是早有準備,弘曆等人也只能哀嘆南北形勢早就被人操之於手。而英華方面在和平協定中寫下的軍費開支,竟也不是漫天開價,這些號褂都值上萬兩銀子……

此刻在六里橋力戰蒙古馬隊,「四阿哥黨」的文臣武將們更覺那些軍費開支,不是人家隨口胡來,就說這一戰,怎麼也要死傷上千,花費無數撫恤銀子。

小半個時辰後,煙塵散開,戰場漸漸清晰,就見一股股馬隊朝北急奔,而原本的橫陣處,倒伏了大片人馬屍體,還有被壓倒的鐵線網子。

「果然啊,槍炮打不過,騎射也打不過,南蠻真要一心北伐,大清怎麼也難保住北京城,還是那茹喜有能耐,不僅撮合了南北和議,還替大清爭取了這麼好的條件。茹喜……怕本就是那聖道皇帝的禁胬吧……」

所有人都這麼想著,鄂善在想著入北京後,該好好巴結茹喜,傅清也覺得之前對待茹喜的態度是不是有失恭敬。

歡呼聲在觀戰人群中響起,打贏了!之前在塘沽已經打敗了忠於弘時的主力軍,而這一萬蒙古馬隊,連同弘時手上殘存的兵力,在這六里橋也敗得這麼快。「皇軍」的武力依靠已經崩潰。北京城裡,再無能阻擋弘曆上位的力量。

馬隊潰退下去,攔著六里橋的幾千步卒也當場崩潰,一片片轉頭奔逃。

「那不是西山大營的火器軍,是南蠻紅衣!之前塘沽的消息沒錯,南蠻來了!老四跟南蠻勾結在一起了!」

策馬逃在最前面的新任威遠大將軍福彭心火焚身,幾欲吐血。之前擔起這大將軍之責的時候,就覺自己足以揮斥方遒,逐鹿天下,拯救大清於危難之際。可他的功業之夢,僅僅步出北京城六里之地就破滅了。

「南蠻太厲害、太厲害……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兵!」

科爾沁的達爾罕王渾身冒汗,他親眼看到對方步卒結陣,跟自己的馬隊相抗。即便馬蹄子即將踏頂,馬刀繼續劈肩,那些士兵也不為所動。開槍的開槍,刺殺的刺殺。火器營的號褂套在他們身上,感覺非常的突兀,似乎要有更鮮艷奪目的軍裝,才配得上他們那股攝人氣息。

聽福彭這麼一說,達爾罕王怒哼了一聲:「就是那個茹喜牽的線吧,漢人說女人是紅顏禍水,我看還真的沒說錯。」

福彭沉聲道:「咱們趕緊回去,勸皇上西狩。就算弘曆奪了皇位,他跟南蠻相通,皇上也還在,滿人都不服,看他那位子能坐多久!」

達爾罕王哦了一聲,帶韁繩的手略略一松,沒多久,他就跟福彭錯開了馬頭。

「別進廣寧門,咱們朝北退……」

他對身邊部下這麼說著,部下一臉疑惑。

「笨蛋!快去傳令!這事咱們不能再摻和了!」

見部下腦子還沒轉過彎,達爾罕王一鞭子抽了過去。

「感覺那幫蒙古人沒用上全力呢……」

戰場上,一百零一師統制孟松江這麼嘀咕著。

此處出戰的是羽林軍一百零一師的兩個營,以及伏波軍左師的兩個營,加上赤雷軍兩營炮兵,總數不到萬人。

最精銳的步兵,加上增強後的炮兵,外加鐵絲網陣,攻城部隊主帥劉澄認為,足以跟蒙古騎兵正面對決,李肆也想看看眼下英華步兵對抗馬隊的戰力到了什麼地步,就許可了劉澄的直擊方案。

結果是清晰的,贏了,贏得很輕鬆,但這過程,不僅劉澄不滿,負責具體作戰指揮的孟松江也不滿,因為敵人沒有盡全力,甚至可以說是在敷衍。

日後被歷史學家大書特書的六里橋之戰,蒙古騎兵折損不超過三百騎,而羽林軍跟蒙古馬隊正面對敵的一個營傷亡不到百人。加上之前的炮擊,整場戰鬥,兩方兵力總數近三萬,總傷亡還不到五百人,而周圍旁觀民人卻被流彈打倒了好幾十人。

「紫禁城裡那位皇帝,還真是不得人心啊。」

馮一定大概明白蒙古馬隊沒用上全力的原因,達爾罕王之所以出兵,是覺得可以收拾掉勤王軍,可這麼一試探,肯定發現敵手是英華軍。由戰爭到政治,弘曆既然得到了英華的支持,更能坐穩紫禁城的龍椅,他又何苦跟馬上就要倒台的光緒皇帝混。

紫禁城,乾清宮正殿里,弘時滿眼充血:「朕不西狩!朕要跟那叛逆一決雌雄!」

允祿借口要去查勘城防,一溜腿就跑了。

衍璜沒敢跑,轉著眼珠,似乎在找更合適的借口。

一身塵土,滿臉頹然的福彭無力地道:「皇上不要意氣用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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