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等待太久的終結

戈壁一望無際,澄藍朗空,太陽似乎就壓在頭頂烤著,連沙礫都在生煙。一隊人馬縮在孤山背面的陰霾里,正納涼閑聊。

「天為被,地為床,在此戰上一番,還不知有多舒坦……別這麼看我!達瓦央金都給你生了一兒一女,還滿腦子齷齪!」

不是這嗓音,還真認不出這個髯須客就是王堂合,而他怒聲討伐的對象,雖還大致保持著整潔,但粗曠氣息卻跟王堂合差不了多少,再非當年在藏家姑娘面前縮手縮腳的靦腆青年,正是一直埋頭西北,隱於長江大決戰聲潮之外的西路軍統帥張漢皖。

張漢皖邪邪笑道:「離我遠點,連我眼神都懂,你才齷齪!」

兩人正笑鬧時,清朗銅號聲響起,遠處煙塵大作,大群馬隊正急馳而來。

張漢皖放下望遠鏡:「是可汗的大旄,羅貓妖說到做到,噶爾丹策零來了。」

王堂合冷哼道:「你都親自來了青海,他還不出面,那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幾騎人馬自煙塵中奔出,先趕到了張王二人這邊,領頭的是一個不到三十的精悍青年。他滾鞍下馬,朝兩人恭敬行禮,臉上滿是興奮:「大帥、將軍,我們大汗來了!是來這裡跟大英攜手共謀大業的!」

王堂合面帶不豫:「再不來,就要去北京城見我們官家了……」

張漢皖朝王堂合搖搖頭,扶起來人,親切地道:「還多虧了你來回斡旋啊,小策凌。」

看向遠處已經清晰入目的純白大旄,張漢皖心頭微微激動,西北這盤棋也終於活了。不是長江大決戰,滿清全面崩潰,這盤棋還難以作大。

自去年入川以來,總帥部和樞密院就專權獨斷,攬住這一路所有事務,朝堂很少過問,報紙很少談論。加之綿延數千里的長江大決戰太過恢弘醒目,張漢皖這一路人馬沒於國中視野。

收復四川,再入關中,與傅爾丹相持於西安一線,這表現跟西路匯聚了羽林、龍驤、龍騎三軍的實力完全不相稱,著實丟老紅衣的面子,一些有心人是這麼理解的。

還有一些人想得深,覺得西路軍求的不僅是軍事上的穩,還在給英華入政四川和陝甘鋪地基。潮汕沈閥的沈復仰對此深有感受,他的基建公司接下了從廣元到漢中和從達縣到漢中這條路的「車道工程」。以前這些路不是棧道就是盤山小道,現在要拓成至少容兩輛馬車相向而行的車道,即便用上火藥開山,工程也異常浩大。

如此紮實地修路,求的是長治久安,西路軍自然沒必要高歌猛進。

這些想法都是對的,西路軍入關中後,對陣傅爾丹以馬隊為主的陝甘清軍,確實有些不得力。傅爾丹穩重,絕不與紅衣兵決戰,就撒開馬隊大網,處處襲擾,打了就跑。以步兵為主的英華軍只能步步為營,穩穩挺進。

而對西路軍來說,保障和守護出川道路,也確實比奪取陝甘更為重要。為確保運輸線,八萬紅衣兵最多只有兩萬在最前線,跟總數將近十萬的陝甘清軍頂牛,進展如龜行。

但這些想法也只是算了客觀一面,沒算到主觀一面。

張漢皖這一路人馬,並非只為陝甘而來,而是為了整個西北。

連通青海西疆,將準噶爾綁上英華戰車,再回卷陝甘,之後藉機處置準噶爾,這是皇帝和總帥部、樞密院早早就確定的長線戰略。

王堂合的龍騎軍入川,沒有帶一匹戰馬,甚至全軍都沒進漢中,而是走川西北方向入青海,正基於這樣的戰略。

羅堂遠親自帶著軍情司最精銳的幹將,在西北經營了好幾年,爭取了一些小的蒙古部族支持,接應龍騎軍。此外,還通過大小策凌的線,以寶音公主為名義橋樑,推動策妄阿拉布坦聯英,結成「英准同盟」。

策妄阿拉布坦在兩年前去世,繼位的噶爾丹策零也是一個雄心勃勃之人,建統一的軍事組織「昂吉」以及野戰炮兵部隊,也算是有為之君。此人滿心仇恨壓迫準噶爾的俄羅斯,也念念不忘藏地和青海。當然,繼續叔祖噶爾丹的偉業,學滿州人那般奪漢人天下的美夢也不是沒作過。

噶爾丹策零最初對英華非常警惕,自己的妹妹被英華皇帝搶去作了妃子,英華還跟滿清聯手,把準噶爾趕出了藏地,現在英華又來拉自己跟滿清作對,他自然不怎麼願意入局。

可英華崛起已是鐵打的事實,加之「聯英派」大小策凌的影響力也確實不小,而更重要的是,長江大決戰已近尾聲,滿清被打個落花流水,不僅要丟掉整個南方,說不定北方都要崩潰。噶爾丹策零有些坐不住了,再不打落水狗,就沒了準噶爾的好處。

英華的西路軍統帥專程來了青海,約見噶爾丹策零,商談攜手進兵青海和陝甘之事。噶爾丹策零覺得有了台階,也有了足夠的面子,趕緊率軍從伊犁趕了過來,準備參與這場盛宴。

「草原、戈壁、沙漠,都不是你們漢人的,看你們的兵,騎術都不及我們的十歲小子……」

純白大旄下,身材粗壯的噶爾丹策零隨口說著,似乎有口無心,可這話一語雙關,已在劃定雙方的界線。

身側一個滿面風霜的漢子操著一口流利的蒙語道:「大汗,我們漢人之所以被稱呼為漢人,就是大漠射鵰,封狼居胥得來的。」

噶爾丹策零哈哈笑了:「羅將軍,你是個直爽人!沖著這一點,我就願跟你,跟你們漢人攜手!咱們先幹掉共同的敵人,再來一決雌雄!」

羅堂遠也笑著揮鞭策馬:「我們會讓大汗心服口服的……」

兩人臉上的笑容不知蒙了幾層真假相織的面紗,笑聲卻無比爽朗,直衝天際。

江寧,龍關渡,力夫散去,一群民人服色的精壯漢子上了載貨滿滿的渡船,正要開船,幾條小快蛟卻圍了上來。

「軍爺們辛苦了,我們有劉總管的令牌,在幫行營辦事。」

見來人雖是便衣,卻舉止幹練,快蛟船還塗著海軍編號,渡船上的斗笠漢子低頭抱拳招呼著。

「我們不是海軍的,也不是行營的……」

一個中年人朗聲道,斗笠漢子楞了一下。

「興盟會涉嫌盜掠公財,我們軍情司奉總帥部軍令探查。」

被手下簇擁著上了渡船,那中年人肅聲宣告,跟抬頭看來的斗笠漢子面對面,眼對眼。兩人同時呆住,好一陣子,怪異的笑容也同時升起,還發出了意味難明的嘿嘿笑聲。

「周昆來……」

「甘鳳池……」

恩怨糾纏不清,由好友變成仇敵的兩人,竟在這南北大決戰的尾聲里,相會於江寧的渡口上。

笑聲比哭還難聽,似乎壓著複雜的衝動,像是想相擁而泣,又像是準備拔刀掏槍。

好一陣後,笑聲消去,周昆來艱澀地道:「你是來殺我,還是來滅我的興盟會?」

甘鳳池目光如刀,在周昆來的臉上刻著,沉默了很久,他才搖頭道:「殺你?你一個瘸子……一個只知道求財,心早已沒了的瘸子,殺你有什麼意思?」

再指指渡船上滿滿的貨物:「你的興盟會也不值得滅,年羹堯把江寧府獻給了行營,還留下了江寧知府和城中豪商的積財,這是行營的。你們興盟會幫年羹堯辦事,可沒讓你們取走這麼高的傭金。」

周昆來既尷尬又意外:「這、這是我自作主張了,不過……你真不是奔著我來的?」

甘鳳池冷笑:「你的興盟會還有用處,以後你就老老實實蹲在北面,繼續賣消息吧。至於你我的仇怨……我很想一槍把你的腦袋轟爛,可那不值得。與其殺了你,不如看著你一路賣消息,最後退到北京城裡。想著你給滿人當狗的情景,我心裡就說不出的快意。」

周昆來壓著怒氣道:「我周昆來不是誰的狗!這輩子,沒誰能再讓我當狗!」

甘鳳池哈哈一笑:「你以為這就是作人了?你還是條狗,把良心賣給了銀子的狗,還沒有家,就是條野狗!」

一個「家」字,讓周昆來身軀微微一抖,再沒了銳氣,他低頭無語,就任著甘鳳池的部下把他和一幫手下趕下了渡船。

「這些傢伙真能渾水摸魚,這裡起碼有十多萬兩銀子吧。」

「干他們這一行可真滋潤,咱們一月才六七兩銀子乾薪,頭兒你也不過十多兩。要不咱們去投那周昆來?他怎麼也得給咱們開個三薪吧?」

軍情司的黑貓們打著趣,甘鳳池這個黑貓頭目臉也黑了,劈頭蓋臉錘了一頓部下,似乎在藉機泄怨。

甘鳳池看向岸邊的周昆來,搖頭道:「他那種人,窮得這輩子只想著銀子了……」

接著他振作起來,呼喝著部下:「趕緊料理完這碼子爛事,咱們還有大生意要作!」

岸邊周昆來也一直注視著甘鳳池的身影,直到沒入江面之際,目光都沒有挪開,心中就翻騰著一個念頭:「家……我的家,我的家到底在哪裡呢?」

塘沽,槍炮聲、喊殺聲響徹天際,一波波的兵丁自北面而來,如潮水般衝擊著草草而成的溝塹防線。

「敵人都是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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