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長江大決戰:利與情的糾纏

剛進五月,廬陵城下,錫保和張朝午卻如被九月烈日燎烤,汗水止不住地向下流。

雍正發來急諭,轉述了岳鍾琪和鄂爾泰的奏報,要錫保和田文鏡評估江西形勢,看是不是能繼續打下去。

前方沒有統帥的壞處就這麼顯出來了,湖廣江西本是一盤棋,湖廣真要崩盤,南蠻順江而下,抄了後路,江西大軍全部完蛋。但不管是判斷還是決策,都必須從湖廣江西各自傳到京城,沒辦法合為一體來看。

如果雍正直接下令後撤,江西這邊還不至於這般惶恐,可雍正不太清楚前線局勢,他更擔心這是南蠻虛張聲勢。

從南蠻報紙上看,荷蘭人已服了軟,放棄馬六甲,開放巴達維亞為自由商港,緬甸也已全部拿下,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放棄所有跟緬甸有關的殖民和貿易特權。但風波一面卷到歐羅巴,一面攪動了南洋伊斯蘭諸國,後勢更為複雜。南蠻不得不在兩地維持大軍,不可能盡數撤回。

就算李肆撤回一些精銳,可雍正覺得還能堅持一陣子,堅持到他拿到足夠的砝碼,比如打下贛州,進逼長沙,威脅到南蠻腹地。

被這樣的慾望牽引著,即便岳鍾琪和鄂爾泰所報的南蠻謀算有八九成可信度,雍正也很懷疑。當然,南蠻一下子拉扯起來可以跟湖廣水師抗衡的船隊,這事的可信度也在影響雍正的判斷。

因此雍正給江西將帥的諭令,表面上是在徵求意見,實際卻是在傳達他的想法,這般壓力上身,江西形勢都已不怎麼重要了,錫保和田文鏡都覺不堪承受。

「皇上要咱們做主?打不打,怎麼能讓咱們說了算?」

田文鏡那邊還不清楚是什麼想法,錫保下意識地就想縮卵。

張朝午沉默著,他在回想之前部下楊鯤的話,「就這麼回去了,我等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沒錯,訓了六七年的西山大營漢軍營,被皇上視為救國砥柱,可在江西打了這麼久,連一座府城都沒拿下,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他們漢軍營能跟南蠻紅衣兵正面相抗,甚至能拼刺刀,他們自認是大清第一強軍!可這有什麼用?皇上和朝廷只看結果。

楊鯤的話還不是比喻,說回去後沒了前程,而是真真切切的實話。張朝午很清楚,皇上為彰顯滿漢一家的姿態,為立漢軍營,背負了太多壓力。當初建漢軍營,滿人和朝堂反對聲浪如潮,皇上壓下了。為了發動這一戰,皇上還不惜對滿人宗室重臣高舉殺威棒,強力按住了反對之聲,而希望就寄托在西山大營,確切說,就在漢軍營身上。

京城早有風聲,漢軍營打得好,沒有行錯舉差,也只算過關。如果打得爛,還留下什麼小辮子,那就是誤國叛逆,甚至會成皇上討得南北和約的墊腳石。

小辮子已經留下了,楊鯤哭訴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總操!趙君良陷於南蠻,此事怎麼辯清?京城那邊絕對會說他是投敵了!」

想到趙君良,張朝午就一陣惡寒,是啊,漢軍營右翼總統,提督銜級,就這麼被南蠻抓了,說是親冒矢石才失陷的,誰信?現在消息還沒傳出去,京城一旦知情,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滿人絕對會群起鼓噪,叫囂他們早有預見,漢人不可信不可用,皇上能不能頂得住這壓力?

估計是頂不住的,而且也不想頂。皇上決然發動這一戰,為安撫滿人,不得不明面上許諾,是為求南北和議,甚至都不顧這風聲傳出,會影響到下面官兵的士氣。如果漢軍營沒能給皇上撐腰,還敗了名節,不等滿人鼓噪,皇上自己就要先下刀……

必須打下去!不管湖廣那邊是個什麼情形,漢軍營的未來,他自己的名聲,都系在自己身上!

可該用什麼借口說服錫保和田文鏡,乃至說服皇上呢?

張朝午想得入神,聽錫保正罵道:「岳鍾琪和鄂爾泰該死!握著武昌大營和湖北綠營,水路全在手裡,還沒見著南蠻的大軍,局勢就敗了……」

腦子一激靈,張朝午心中有底了:「大帥,我看是岳鍾琪和鄂爾泰誇大其詞吧,之前他們就主張攻湖南,皇上沒用他們的條陳。這一戰後,岳鍾琪前程黯淡,鄂爾泰想入軍機處的願望也要化作泡影。」

這話說得太露骨,錫保明白得通透:「他們……是故意要壞咱們的事?怎麼敢!?」

張朝午沒回話,錫保也不是問他,接著自語道:「沒錯,有什麼不敢的?當年那偽帝李肆禍亂廣東,可一省文武,為了自己的前程,都敢隱瞞不報。十年前長沙大戰,先帝中風,各路人馬那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皇上……」

話到這也越界了,錫保趕緊閉嘴,可張朝午明白,這是在說,今上得位,那更當得起「怎麼敢」三字。

張朝午下藥,錫保全盤吃下,但還在擔心軍事層面:「可如果南蠻真抄了咱們後路,那可是大禍臨頭啊。」

張朝午道:「到時錯也只錯在湖廣,不在大帥。如果大帥不能有所建樹,別說贛州,吉安都沒拿下就退回去,到時大帥的前程……」

這禍更大,錫保臉色微微發白,但自家安危才是第一要務,後路真被斷了,總得自保,他還沒定下決心。

張朝午再加把勁:「南蠻真要自湖廣抄我後路,必然要拿武昌。武昌一下,局勢已然敗壞,那時我們再退,不僅兵法上站得住腳,退也來得及。」

錫保終於定下了決心,一拍大腿道:「他們丟他們的老母,咱們打咱們的!」

緊接著田文鏡的書信也到了,田文鏡對岳鍾琪和鄂爾泰已是恨之入骨,眼見江西局勢大好,這兩個傢伙就來扯後腿,絕不能被他們坑了!

兩人合計之後,各上摺子,力陳江西局面正到關鍵時刻,絕不能鬆懈。岳鍾琪和鄂爾泰手握數萬大軍,沒求他們在湖南佔地,但怎麼也要守好江西後路。

雍正原本也在猶豫,得了江西奏報,決心也穩了下來,他嚴厲斥責了岳鍾琪和鄂爾泰,要他們辦好自己的事,別動不動就亂叫喚。

「南蠻居然還在長沙招樂伎犒軍,這般敗壞風化之事,還當作喜事,堂而皇之登在報上,昭告天下……看來南蠻一國,窮兵黷武,軍心人心,都已不堪用了啊。」

紫禁城映華殿,雍正揮著報紙,對茹喜這麼說著。雖然出了這麼一樁意外,西山大營和田文鏡在江西進展也太慢,但總體局勢還是北攻南守,雍正情緒也還算好,有空來映華殿找茹喜分享心情。

茹喜臉上卻浮著陰霾:「皇上,就如早前咱們放消息給南面一樣,這事怕也是南面隱真於真。臣妾知那李肆,他行事不按常理,頃刻間弄出一支船隊制住大江水路,也不是全然不可信之事。」

這話讓雍正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特別是茹喜說到李肆的語氣。

「你和李肆當然是相知的,他的長短,你的深淺,你們彼此不都清楚得很么……」

雍正在心中嚼著舌頭,面上卻沒發作。

「皇上還該多注意咱們滿人這邊的心思,臣妾聽說,幾個鐵帽子郡王的女人最近走動很密,外面嚼舌頭的聲音也鬧得慌,這關口可不能出什麼大意外。」

茹喜盡量委婉地提醒雍正,她滿心靠著雍正,但眼裡卻看得清楚,李肆手裡的牌可比雍正的牌大得多,國中局面也要清朗得多,而最近雍正似乎有些過於自信了,特別是對滿人這邊的情緒不怎麼放在心上。

雍正終於怒了:「意外?再有天大的意外,那李肆敢打過江來?他的起家精銳,羽林和龍驤兩軍,在漢中跟陝甘綠營和滿蒙馬隊相持不下,看來已經是爛了。就算他的南洋大軍已潛於湖南,可大半年征戰,已成疲師,根本就不足懼!看他還在民間強征鄉勇,據說湖南江西就徵召了十萬鄉勇,到現在也不過是這般局面。我看他也在盼著朕送過去和約,朕是要送的,可不是現在!且讓他仰脖子踮腳尖好好等著吧!」

他起身拂袖道:「你區區一介女流,軍國之事不要插手這麼深!」

雍正掃興而去,茹喜兩手扯著手絹,幾乎撕成兩半。

「軍國之事不要插手這麼深?這是要將我推到一邊了么?呵呵……那日夜裡,不是我那一句話,你真能定下大決心,去跟隆科多聯絡?」

被輕視的怒火,跟始終得不了寵幸的怨冷之心混在一起,茹喜忽然覺得,昔日那個雍王爺,四阿哥的面目開始模糊,而這個雍正皇帝冷厲、無情、固執、自負的面目漸漸清晰。

雍正走得久了,李蓮英才湊了上來,磨磨蹭蹭挨了好一陣,才勉強開口道:「主子……安主子那邊……」

屋子裡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脆爛雜響,幾扇窗戶玻璃也被砸碎了,滿臉青紫的李蓮英連滾帶爬地退了出來,就聽屋子裡茹喜厲聲尖叫著:「為什麼!?為什麼寧願在那小賤人身上下種,也不願來碰我——!?」

長沙城北,鐵爐寺周邊,昔日戰場已成浩大軍營,還不止一座,而是數十座連營。此時一座大營中人聲鼎沸,紅衣兵們擠成一團,有叫喊的,有鼓掌的,有吹口哨的,還響起了半聲軍號,說半聲是因為剛響就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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