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彈……」
「瞄準……」
佛山製造局的技師們變身炮手,船首兩門火炮帶著護盾在咣咣的齒輪摩擦聲中轉動起來,看起來並不怎麼粗壯的炮孔遙遙指向足有兩三里外的清兵哨船,目標也就比黑點大一些而已。
岳勝麟結結巴巴結結巴巴地道:「這、這可還在兩三里外呢!?」
米安平朝他眨眨眼:「先嚇嚇他們……」
岳勝麟說我可是先被嚇住了,就算是二十斤炮,陸軍射表也要求在兩里內才能進行精確射擊,看這炮只比四斤炮大一些,等等,難道是……
「開炮!」
咚咚兩聲炮響,岳勝麟站在船身前端上甲板處,正在第二門炮的後面,眼見那門炮發射之後,炮架護盾沒什麼動靜,炮管卻向後滑退了一截,然後又自己彈了回去,看得他的眼珠子也差點彈了出來。
炮管自己複位,技師們嫻熟地旋開炮尾,用拖把清理炮膛,裝炮彈、塞藥包,閉炮閂,再插引信管,不過十來秒,火炮就又處於待髮狀態,而且炮口還指著剛才的位置。
米安平點頭:「沒錯,這是海軍的線膛炮,新一代的線膛炮,炮場已經試過,就缺實戰檢驗。」
果然,是兩寸三寸炮……
雷公號實質就是一艘明輪炮船,船頭船尾各有一門三寸炮,上層甲板前後各有一門兩寸炮。
岳勝麟出身陸軍系統,對海軍武備不怎麼熟悉,但還是聽說過這種炮。只是這炮如此神奇,眼角再溜到兩里開外,水柱就在清兵船影附近升起,原本以為自己將是主角的心態,頓時消散無影。
「這新炮不僅有新技術,還用上了多年前的老技術,隨船的技師里,有人為這個項目已經埋頭琢磨了快十年。」
米安平很有些感慨,沒錯,這炮用上了早年造飛天炮時鼓搗出來的液壓制退機。當年是材質和工藝不行,弄出來的東西可靠性太差,只好丟在一邊。
佛山製造局一直沒放棄這個項目,現在有了蒸汽機鍛管,再有從不列顛人抽水機上發展出來的管閥技術,製造局也在這個項目上加大了投入,液壓制退機已經可以在兩寸炮和三寸炮上投入實用。
不僅是用在火炮製退上,米安平在歐羅巴學懂了帕斯卡的一些理論後,覺得液壓制退機似乎還是一扇門,一扇可以革新傳動技術的門。眼下英華雖然有了蒸汽機,但傳動技術依舊停留在齒輪和皮帶上,而從制退機上,似乎還能琢磨出液壓傳動的技術。
當然,米安平此行的真正重點還是在火炮上,新一代的線膛炮不僅有液壓制退機,在炮彈上也有所改進,具體效果如何,就只能以實戰檢驗了。作為曾經遠洋歐羅巴,見慣了大場面的科學家,他對戰場可一點也不犯憷。
這兩炮轟出去,正急撲而來的四艘清兵快哨船竟然也沒犯憷,擼槳反而掄得更起勁。
「誰他媽把雷火罐點著了丟水裡?現在可不是炸魚的時候!」
甚至還有軍將這麼呼喝著部下,他們壓根就沒想到這是遠處那艘怪船轟過來的炮彈,還覺得是自己人丟出來的雷火罐。
雙方距離已不到兩里,雷公號船身打橫,正慢吞吞地劃著弧線,似乎想要掉轉船頭逃跑,惹得四艘快哨船的軍將大聲呼喝,要部下再加把勁。
咚咚……
嗵嗵……
兩種有些微差異的炮聲轟鳴,四團硝煙在雷公號上升騰而起,水柱在快哨船左右高高飛濺,腦子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
「滾出來!誰丟的誰他媽的馬上滾出來!讓老子查到的話,丟下去的就是你們的腦袋!」
可軍將們卻跳腳大罵,對方發炮,那是在示威,跟這邊的水柱絕沒關係。這可隔著兩里遠,水柱幾乎就貼著船身,天底下哪有打得那麼準的炮?
所以,他們只能把這難以解釋的情景,歸結到更荒唐的事情上,反正這種荒唐事在自己人身上可見得不少了。
「這可是風平浪靜的洞庭湖呢,準頭哪去了?」
雷公號上,米安平不滿地訓斥著部下,手下技師打過無數發炮彈,都是頂尖炮手,結果兩輪炮擊沒一發命中。
一邊岳勝麟無力地嘀咕道:「這麼遠也能打中么?」
雙方距離縮短到接近一里時,第三輪炮擊轟響,沖在最前面的一艘快哨船搖晃了一下,猛然噴濺出大片碎木,從前到後,拉出一片波瀾,船上的兵丁失聲驚呼,甚至還有好幾個被震得墜入水中。
香瓜或者絲瓜剝瓤是怎麼樣的?這條快哨船的情形就跟那差不多,一發三寸炮的炮彈正中船頭,從前到後透穿脆弱的水密艙板,同時將甲板拉扯碎裂。
從外表看,這船似乎還沒受致命損害,但緊接著船身一滯,不僅速度慢了下來,船頭還漸漸向下壓去。那一炮已將船頭轟爛,還搗碎了好幾層水密隔板,整條船沉下去不過是時間問題。
另外三條快哨船如夢初醒,搖擼的,划槳的當時就全停了下來,一兩百人傻傻看著那條快哨船,可受害船上的官兵卻還沒反應過來。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所熟知的水戰是相距最多三五十丈的槍炮轟擊,即便是炮,圓彈的效果都是砸爛船板,哪有像這樣穿透幾乎整條船的情形?
有清兵凄厲地叫喊起來,「怪物!有怪物!」
虔誠的清兵另有所想:「湖裡的龍王發怒了!」
雷公號上,米安平正在發怒,「怎麼搞的?還是沒炸!?」
他火大地揮手道:「繼續轟!」
再度響起的炮聲,如冰水一般,終於將那三條快哨船上的官兵驚醒了。接著又是一條船像打寒噤一般地抖了一下,左右兩舷斜著噴出一股煙塵,然後船身前後向下一壓,再向上一翹。喀剌剌的裂響,讓船上正東倒西歪的官兵跟著發出了刺耳的尖叫,龍骨斷了……
一條船正在扎猛子,一條船前後對摺,後半截船身還被風帆帶著,使勁壓上前半截船身,另外兩個幸運兒反應也不慢,不約而同地轉舵回航。
眼見半里多外,兩條敵船正在打橫,雷公號上的炮手們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一分鐘里,咚咚打出了四輪炮擊,就見前方水柱混著碎木不斷噴飛,偶爾還裹著一些揮臂蹬腿的人體。
「炮彈組的都是飯桶!都該餵魚!」
岳勝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他完全無法理解米安平的怒吼。
制退機和炮管都需要冷卻,炮擊暫時中斷,就見遠處,第三條快哨船倒了桅杆,正在原地劃圈,但其他部位損傷不大,剛才那幾炮只轟中了甲板上層,對船體沒太大影響。而第四條船則像是毫髮無傷,船身兩側的擼槳比雷公號的明輪還轉得快,翻著白浪,如飛一般地亡命逃竄。
似乎炮彈威力還有問題,前兩條船是運氣太好,都打中了甲板下方的船體……
岳勝麟這麼總結著。
「出什麼事了!?沖!都衝上去!先把那船收拾了!」
前鋒船隊和德林的座舟就在四五里遠處,眼看著己方的四條快哨船隔著一里遠就被轟得七零八落,德林就覺恍若神話般的奇蹟在光天化日下上演,而他根本就搞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但是對方終究只是一條船,一條沒帆沒擼,獃頭愣腦,還吐著黑煙,估計隨時都能把自己燒掉的船。
自己這邊有二十來條船,衝上去一頓圍毆就好。至於剛才那不可思議的景象,德林甚至跟前方不少已經在水裡撲騰的水師官兵心有戚戚,難道是湖裡的龍王在翻身?
二十來條戰船伸展為半月陣型,烏泱泱地撲了下來,岳勝麟深吸口氣,覺得該是自己上陣的時候了。他一聲招呼,百來名紅衣兵在船舷就位,準備迎接可能有的近距對轟,甚至是接舷肉搏。
米安平卻道:「你們先趴好了,韃子的船可沒那麼容易靠上來。」
果然,兩三里之外,雷公號的火炮就不斷發威,一條條清兵戰船像是被拳頭一路揍著,不斷噴出碎屑爛木,步履艱難地向前跋涉,有的被轟爛船板,有的被擊斷桅杆,有的則是人體橫飛,被嚇得降帆轉舵。
當清兵戰船接近到雷公號一里範圍時,外面已經丟下了一圈破船,加上畏敵不前的,足足有七八艘船停了下來。
米安平的咆哮繼續回蕩在雷公號上,他依舊在痛罵炮彈組,讓岳勝麟非常茫然,但岳勝麟相信,如果炮彈組的人在船上,以米安平的憤怒,估計會一腳一個,全都踹下湖裡餵魚。
「那是總兵座舟!」
接著他發現了異樣的目標,岳超龍很熟悉清兵兵制,連帶岳勝麟也對清兵的旗號爛熟於心。他看到了德林的座舟在一里半外,躲在最前方那圈衝鋒的戰船後面。
「轟他!別以為躲在後面就轟不到!」
原本岳勝麟是名義上的船長,可米安平卻奪了權,對此岳勝麟毫無異議,他就覺得自己像個蒙學沒畢業的小孩,根本就沒辦法摻和雷公號的戰鬥。
雷公號鳴響汽笛,鍋爐工汗流浹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