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追問節操

阿瓦在緬甸北部,東吁王朝敗亡後新起的緬族貢榜王朝緬甸故都曼德勒的南面,是多個緬甸王朝的統治中心。東吁王朝也將這裡設為都城,並且有親王級別的宗室鎮守,還有三四萬精兵駐守。

緬王達寧格內之所以沒在阿瓦,這是阿瓦城的悲催傳統。阿瓦城其實是東吁王朝壓制撣族、克欽族等北方民族的防禦前線,本質上跟華夏的北京很相似。可這本質沒有物質條件保障,一旦形勢大變,阿瓦就是第一個遭侵攻的對象,而且基本抵抗不了多久。不管是大明萬曆年間征緬甸,還是吳三桂壓迫緬甸引渡永曆帝,大軍都順順噹噹攻到了阿瓦城下,給緬甸王朝以莫大壓力,因此非有必要,緬王基本都不在阿瓦城,而是在南面老巢東吁。

緬甸的軍事技術一窮二白,除了戰象,靠著跟歐羅巴殖民者接觸很早的傳統,燧發槍應用非常廣泛,來源也複雜多樣,但步兵戰術水平卻異常低下。在李肆前世,乾隆時代的清緬戰爭里,清軍主帥,「名將」傅恆就曾說過,緬軍是三流謀略,二流戰力,一流武備。清軍最終灰溜溜敗退回國,就是敗在這麼一支「三二一」的軍隊下。

除開步兵戰術水平,緬甸人對火炮和城防要塞技術也很陌生,當然,修佛塔的技術那是一流,這也是東南亞各國的絕招。沙廉對岸的大光,也就是日後的仰光,還只是小漁村,卻立著一座金光燦燦的瑞大光寶塔。

因此當方堂恆領著撣族、克欽族以及雲南土司兵這麼一支民族各異的浩蕩大軍來到阿瓦城下時,看到城池四周多出了一道土築防線,類似棱堡樣式,他頓時明白,阿瓦城中肯定有歐羅巴人,就不知道是哪國部隊,也不知道是公司僱傭軍,還是自由僱傭軍。

「布局非常標準,是法國人的技術,但那麼多拒馬支木架在外面,又是緬軍的傳統。職下判斷,如果是公司僱傭軍,數量會很少,是自由僱傭軍的可能性很大。」

方堂恆找來鷹揚軍的土木監官員,一番評測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當年李肆帶著英華賭國運,悍然幹掉呂宋的西班牙人,有了太多收穫。土木工程也成為一門正式軍學,不僅出現在陸軍學院里,陸軍部隊里也專設了土木監,並且嘗試著組建工兵部隊。

眼下工兵部隊還有些超前,但土木監的軍官都是熟悉中西工事和要塞體系的專家,一眼就能看穿這道新築防線的底細,並且給出克制該防線的專業建議。

「別說三十斤炮,二十斤炮都沒有,咱們從雲南過來,十二斤炮都是靠戰象馱過來的。緬甸人把大象用來打仗,真是浪費,這麼好用的大號馱畜,非要刺破耳朵當戰馬衝鋒……」

方堂恆否定了土木監軍官簡單粗暴的剋制對策,緬甸叢林密布,木材資源豐裕,因此發展出了一套拒馬支木工事技術。用在冷兵器時代,甚至是缺乏火炮的熱兵器時代都很有效,但在英華的火炮下面卻毫無防禦力,甚至還會因碎木崩飛而產生嚴重的附帶殺傷效應。

可問題是,鷹揚軍和從東面攻入的展文達部一樣,受限於道路崎嶇,補給艱難,火炮基本就只帶四斤炮和六斤飛天炮,再帶少量十二斤炮。二十斤炮、三十斤炮,乃至三十斤飛天炮,那是從南面北上的部隊才能享受的福利,他們的道路狀況要好得多。

方堂恆更對緬甸人痴迷於戰象吐槽不已,其實他也知道,在緬甸、寮國、暹羅、柬埔寨這一帶,戰象就是華夏古時的戰車,誰有強大的戰象部隊,誰就能主導戰場。當年李定國抗清,也在雲南廣西組織了大批戰象部隊。

但他手裡有三重克制緬甸人戰象的法寶,第一自然是自己的戰象,只是如他所說的,他更看重大象在後勤保障上的意義,拿來作戰的積極性不高。第二則是英華軍有火炮,四斤炮足以收拾大群戰象。第三項法寶更為犀利,戰象皮糙肉厚,一般火槍都難以有效殺傷,線膛槍卻足以穿透戰象厚皮,為了對付緬人的戰象,有些線膛槍手甚至將鋼釘裹在鉛彈里。之前孟密寶井,緬軍驅策八十多頭戰象反衝擊,靠四五十名騎在戰象背上的線膛槍手就瓦解了對方攻勢。

靠戰象也壓不垮這些防線,推不倒阿瓦城牆……

收回散亂的思緒,方堂恆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阿瓦城,這時一大群五顏六色,奇裝異服的人圍了上來,正是以撣族、克欽族為首的緬甸北部各族頭人。

「我們有戰象可以衝鋒!」

「我們有勇士可以攻城!」

「我們各邦司以前斷貢,都是被緬人害的!對天朝的忠順之心,從來都沒有斷絕過。等打敗了緬人,還希望天朝能體諒我們小邦小司的難處……」

各族頭人慷慨陳詞,姿態極低,可即便是政治嗅覺魯鈍的方堂恆,也聽出了濃濃的討賞之意,討什麼賞?名義還是其次,關鍵是地域!要在緬人政權身上割肉……他們也知道無功不受祿,所以紛紛站出來,要用族人的性命來掙這份血酬。

「這事我也不好定奪,讓懂行的人去吧,誰?國中第二號女傑隴大將軍,沒錯,她也來了。嘿,你還真是不懂這些事,羅羅……嗯嗨,黑彝在緬甸也有支族,人數不多而已,暹羅稍多。讓隴芝蘭來協調緬甸北部這些土司吧。」

有人毛遂自薦當炮灰,方堂恆當然要笑納,可能給出什麼血酬,這非他職責之內的事,只好找程映德。程映德則推出了另一個人,貴州安撫使,黑彝女王隴芝蘭。這幾年她靠著中央的大義名分支撐,已整合了貴州、湘西和廣西、雲南的黑彝部族,成了名副其實的黑彝女王。

「阿瓦離馬六甲有多遠?」

對上這位正到風情盛綻年華的女王,方堂恆也有些心浮氣躁,他也是個眼高過頂的主,到現在婚事都還沒著落,有那麼一刻,都想在這位女王身上下下功夫了,卻被對方一聲詢問給冰水澆頂。

流傳了好幾年的傳聞果然是真的,這女王就是個情痴啊,之所以也要擠到緬甸來,其實更多是圖著離賈昊近一些吧。

方堂恆勉力撐開笑容道:「比貴州是近了不少……」

隴芝蘭白眼一掃,方堂恆嗓門發乾,卻聽女王再道:「你這副都督,手腳也太慢了,入緬一月才到阿瓦城下,罷了,為了我的正事,就用心幫你一把。」

方堂恆哭笑不得,果然,征緬甸這事,就不是你的正事,你就是去會情郎的,而且還是一廂情願。

跟黑彝有血脈關聯的族群在緬甸不多,但也不算陌生人,有隴芝蘭願意現身說法,以黑彝的待遇解說英華的民族原則,撣、克欽各族對自己能收穫怎樣的血酬終於有了概念,同時回歸華夏的意願也更為強烈。

經過幾天的前期準備,方堂恆正準備指揮各族聯軍強攻,程映德終於再次發揮出了文官的價值。

「城中有八百法蘭西僱傭軍,雖是頂著法蘭西東印度公司的招牌,卻是葡萄牙分包商,換句話說,這是披著公司僱傭軍這層皮的自由僱傭軍,這事軍中軍情監不是報給你了?」

「是啊,那又怎麼樣?這隻說明,那八百人很弱,而且不會以死相拼。知道了這事,我更放心了。」

「你啊,就是不讀史……」

程映德恨鐵不成鋼地訓斥著方堂恆,幸虧有他跟了上來,否則攻阿瓦還不知要打成怎樣一番惡仗,有更便利的門道,就得去利用。現在展文達部已攻陷東枝,正向密鐵拉挺進。南面吳崖的大軍也逼近到勃固,如果北路不取點巧,可要拖緬甸全局的後腿了。

雖然方堂恆平日也跟心腹同僚痛斥樞密院那幫披著武人皮的文官對部隊越來越苛刻,政事堂的文官也如雞蛋裡挑骨頭一樣,老是審視武人是不是在以武挾政。聽說都察院一直在上書,要求將監察範圍擴大到武人,而不是由樞密院軍法司來監管,更讓武人對文官沒有好感。

可程映德這樣的人,他是恨不起來的,一方面是一省巡撫,一方面最懂皇帝用心,在地方上辦的都是實事,就跟當年向善軒、楊俊禮那幫參軍一樣,也是跟著武人一路走出來的。

所以方堂恆即便身為國中僅有的十來個少將之一,在程映德面前也不敢託大,恭敬地道:「請巡撫賜教……」

程映德順了一把鬍子,悠悠道:「當年鄧子龍入緬甸,也曾經遇上了緬王莽應里所雇的五百葡萄牙傭兵……」

說起僱傭軍這事,並非歐羅巴獨有,當歐人借大航海將足跡踏遍全球時,也將這種軍事傳統帶到了亞洲。歐羅巴各國的政府力量還無力管控到亞洲,各家東印度公司處於自身需求,所建立的常備軍其實也就是僱傭軍。

但各家東印度公司此時的業務都還立足於掠奪商貨,對直接殖民的興趣不大,因此沒有維持大規模常備軍的需求,這就是公司僱傭軍之外,自由僱傭軍廣泛存在的基礎。他們不僅接受各家東印度公司的僱用,也接亞洲各國的項目。緬甸、暹羅、交趾和安南,都曾經僱用過葡萄牙、荷蘭、法蘭西乃至西班牙人的僱傭軍。

自由僱傭軍在十六十七世紀的亞洲也很盛行。此時的十八世紀,雖已到了尾聲,但還頑強地不肯退下歷史舞台。

但跟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