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五年之約

紫禁城養心殿,雍正的咆哮幾乎快轟塌了屋頂。

「朕要應下任何一樁,朕就是這大清的第一昏君!」

書案上擺著一份攤開的書信,密密麻麻數千字,正是南蠻發給朝廷的南北和約。

雍正咆哮,群臣木然。

江南戰事,消息無比混雜,具體是個什麼情形,大家都看不太明白。可南蠻用順風快遞,直接將這麼一封和議書交到京城通政司衙門,諸多傳言也終於得到證實。

馬爾賽在江南敗了,被區區幾千南蠻兵打得丟盔卸甲,南蠻毀了松江城,屠戮數萬民人,當年大清攻打江南的形勢再度上演,只不過大清成了即將潰決的守方。

現在南蠻壓上一封和議書,內里所提的樁樁細節,都如一把把刀子,割得朝臣們心頭吱吱作響,血水長流。這是和議?這是要迫自家獻降書!甚至比降書還要過分!

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還不如跟南蠻拼了!雖知道必定會輸,可戰敗而失江南,總比這麼粘粘乎乎的容南蠻跟自己在江南共主要強,至少守住了面子。

熱血瞬間上頭,幾乎也在瞬間消退,再輸了,怕不止是丟掉江南吧……

所以朝臣們都木然了,如此抉擇,不是他們能隨意定奪的,甚至都不能開口。關係到大清國本,開口就決定了屁股坐在哪一邊,在皇上沒亮出屁股前,這可是莫大的賭博。

「富寧安!你去關外,去蒙古!廣召新滿洲和蒙古各部!」

「崇安!提點西山大營火器軍,籌辦大軍南下之事!」

「杜葉禮任鑾儀使!朕要……」

雍正的聲音斬釘截鐵,震得朝臣們天暈地轉。

「御駕親征!」

這四個字吐出來,殺傷力太大,就連雍正身邊的總管太監王以誠都軟了膝蓋,一屁股坐在地上。

御駕親征……先皇康熙是怎麼死的?還要親征?大清的江山,真要再繫於一戰?

沉寂了片刻,殿上爆發出一片哭號。

「皇上去不得!」

「不能親征!」

「打不得,不能再打了!」

一幫宗室王公,包括滿臣們可受不住了,撲在地上叩頭呼喊著。

江南的確是大清命脈,可大清的根子,就是滿蒙,就是滿人啊。現在不僅要動大清在理論上唯一能跟南蠻一戰的西山火器軍,還要動新滿洲各部,加上蒙古諸部,沒見過這般敗家業的。即便是先皇康熙,也不敢如此行險。

看著眾人在地上叩頭如搗蒜,雍正嘴裡還喊著:「朕意已決!休要多言」,嘴角卻露出一絲釋然的輕鬆。

這封和議書,他早已經看到了,而且不止一份。李肆通過茹喜傳來了一份,通過李煦傳來了一份。南蠻江南行營總管也給了李衛一份,李衛傳了上來。現在這一份,是他按李肆的建議,護送南蠻的順風快遞,以民間方式遞到北京,讓整個朝堂都能知道這封和議書。

雍正怎麼可能還想打?江南那地方,江河密布,又靠海,拿什麼跟南蠻打?早前他對馬爾賽去江南還有一分期待,想看看這幾年過去了,南北兩面在軍事上的差距是不是變小了。可很遺憾,從李衛報上來的戰地實情來看,雙方的差距還更大了。

五千不到的南蠻兵,在龍門附近來回打,還打到了松江,不管是江南綠營,江南民軍,還是田文鏡支援過去的江西兵,都沒把這支南蠻兵磨鈍。據說奉賢之戰是他們最吃力的一戰,花了兩天才攻下,死傷二三百人,為此《江南報》都在哀悼,說是血戰。

這就是血戰的話,大清的官兵去剿鄉村散匪也能叫血戰……

馬爾賽在江南的嘗試,本就在雍正的意料之中,這份和約送來,事情又回到了原點。最早如此提出的建議,已成了雍正奉行的國策。時間……大清現在需要時間。三五年不長,十年不短。

現在雍正在西山大營,偷偷摸摸用西班牙教官訓火器軍,同樣用西班牙人在景山炮廠造新炮,估計再有個兩三年,靠這隻新軍,就有了踞江自保的能力。而要反攻,就得在南蠻內部下力氣。

至少五年,雍正給自己定出了這樣的時間表。

五年之內,大清跟南蠻絕不能死斗,甚至他早已定策,即便南蠻佔了江南,照樣不能死斗,得以柔克剛……

如果這五年內,還能保有江南錢糧,那是再好不過,因此李肆傳來的和約,讓他非常滿意,除了地域太大這一條。

可雍正身為大清帝王,跟南面訂立這種城下之盟,不僅丟自己臉面,也丟朝廷臉面,他不得不在養心殿咆哮,要將這臉面丟出去,讓臣子們背負。

而最大的顧慮還是滿人,王公宗室們若是仍然不罷休,雍正即便有大決心,也難以揮刀砍自己龍椅的椅子腿。

現在看起來,滿人這邊已經看清了形勢,江南就是個無底洞,現在該考慮該怎麼止損了。

滿人這一關過了,漢人這邊呢?雍正當然不會將其當作一關,而是需要他們來搭梯子。

一邊張廷玉神思迷離,剛才雍正那一番惺惺作態,讓他隱隱又見到了先皇康熙的風度,這對父子,果然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啊。雍正廣東之亂,以及京城奪嫡,就如當年康熙誅鰲拜,平三藩,直愣愣就開幹了。而眼下權衡國事,又如晚年的康熙,對面子份外看重,行事也頗多顧忌。

不過還是有不同之處,雍正……敢為康熙不敢為之事,比如骨肉相殘……

張廷玉的神思被雍正投來的冷厲眼神扯了回來,意識到該自己上台了,他嗯咳一聲道:「天子不因怒興兵,請陛下慎言!」

諍臣啊,風骨何其高潔!不明就裡的漢臣們都暗地蹺起了大拇指,連宗室和滿臣們都鬆了一口氣,贊這張廷玉有膽色。

雍正赫然起身,一腳踹倒書案,還要去拔身邊侍衛的刀,王以誠趕緊抱住雍正的腿,張廷玉昂然挺胸,其他漢臣們也紛紛攘攘叫著,幫張廷玉求情,鬧了好一陣,這一齣戲碼才以雍正息怒,贊張廷玉忠肝直膽落了幕。

張廷玉道:「南蠻這和約,近於迫降之書,絕不可立!」

除開雍正,眾人都道,這立場不錯!這面子咱們絕不能丟,但是……南蠻不答應,還要打,那怎麼辦?

「朝廷與南蠻不是正在議揚州滸墅關延期之事么?就以此事為基,開江南商埠,允其南北自由來往,以利天下庶民生息,百業興旺。而我大清與南蠻南北休兵,化干戈為玉帛。」

張廷玉這話里含著兩層意思,一層是將南蠻遞來的和約,以另一種方式兌現,以另一種用語描述。「南北自由來往」這話,其實就將南蠻要求的條件全部囊括了,聽起來還是大清施恩英華,為民人謀福,至少雙方是平等互利的。

第二層意思是關鍵,沒這一層,前一層就沒了根基。這是在說南北停戰,大清承認南蠻,這華夏已為二國分踞,大清再不是華夏之主。

朝臣們沉默了,這個檻不好過,關鍵是看雍正願不願過。

雍正扭擰著臉肉,像是心中經歷著劇烈的掙扎,最終他慨然道:「朕有大決心,朕為天下,為大清,為滿漢民胞,忍得這般屈辱!」

允祥開口了:「這不是皇上之辱,這是臣子們一體之辱!」

主辱臣死啊,允祥一開口,殿上群臣全都跪下了,哽咽聲一片,個個都熱淚長流。

雍正也動靜地道:「諸卿!要牢記今日之辱,我大清必將振作,將這屈辱,百倍還於南蠻!」

哭聲如潮,待得潮盡,張廷玉再道:「臣求請皇上寬赦田從典……」

這個人名提出來,不明就裡之人暗道,那傢伙早早就提南北和議,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接著馬齊顫巍巍地道:「若是江南形勢還未糜爛,南蠻還未必這般猖獗,既釋田從典,就該懲治敗勢之人!」

這話說得太對了,南蠻在江南搞事,如果自己沒這麼大反應,皇上還未必會收到這份和約,就算里子丟了,面子還在,撕了皇上面子的人,必須受到懲罰!

「馬爾賽,該殺!」

「倡戰而敗,江南糜爛,罪責全在他一人!」

「不殺馬爾賽,不足平天下人心!」

群臣義憤填膺地呼喊著,雍正跟張廷玉對視一眼,都暗道……計畫順利。

馬爾賽就這麼被扣上了「妄言刀兵,才具不堪,畏戰怯逃,辜負皇恩」等等罪名,由李衛在蘇州直接拿下。朝堂定了斬立決,雍正展現出了寬仁之心,改為斬監侯,估計到秋日還會再緩為流遣寧古塔。

但計畫之外,還有小小的偏差,那就是年羹堯。雍正本準備藉此機會,由馬爾賽牽連到年羹堯,順勢拿掉他。可沒想到,這傢伙在馬爾賽兵敗松江之後,抓著了空子,帶兵壓到了金山衛。讓戰局看上去就像是他年羹堯的側擊,逼退了要北進蘇州的南蠻兵。

這是大功一件,雙方兵鋒相間,讓南北「議和」看上去就真是在議和一般。雍正難以在這當口翻臉收拾年羹堯,只好捏著鼻子,給年羹堯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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