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瓜熟蒂落,除了個硬核

「火絨滅了,火盆澆了,人離炮、離舵、離帆,手擱在肚皮上,讓人家瞧見!」

「誰都別妄動!誰動剁碎了餵魚,活下來的兄弟也都記得去刨了他家的祖墳!」

福建金門,從澎湖總兵轉調金門總兵的林亮在炮台上沉聲呵斥,福建水陸提督提標中營參將藍廷楨在座艦上厲聲傳令。

他們的命令其實多餘,包括他們在內,不管是炮台上的官兵,還是海面上近百條戰船上的官兵,都傻愣愣地看著前方,手腳像是綁住了一般,不敢有什麼大動彈。

冬日清冷,在林亮和藍廷楨,以及數千清兵眼裡,連日頭都沒了,就覺置身在那片遮蔽天海的陰霾中,那片由紅藍長條旗所掛起的沉沉重幕。潔白的船帆,黑紅相間的船體,紅條上洞開的無數炮口,刺目而沉重。

十艘海鰲艦,二十艘海鯉艦,兩艘海鯊艦,不過是英華海軍的一小部分,對親眼目睹過蘇比克海戰的林亮和藍廷楨來說,已經沒有太大的撼動。可列作三層,排列數里的艦隊中心,那艘船身塗著兩條猩紅炮線,再鮮明不過地強調自己是一艘雙層炮甲板戰列艦的巨艦,衝擊卻是無比巨大,對知道這艘巨艦來歷的林藍二人來說,震懾感更遠超越視覺。

這艘戰艦,本是西班牙人的,但就是有著這樣巨艦的西班牙人,依舊敗了。

當英華海軍駕著這樣的巨艦,帶著艦隊來到金廈海域時,林藍二人還不知道施世驃怎麼想,他們自己的想法很明確,他們連一戰之力都沒有。

炮台上那十多門鄭家留下的三千到八千斤不等的紅衣大炮?還不抵人家一艘中等個頭戰艦上的火炮多。

海面上這近百條硬帆戰船?最大個頭的十來艘能比得上人家那中等個頭的戰艦,可先不說船慢如老牛,每船就只裝了四門三千斤炮,那些佛朗機、大發貢幾乎就是擺設。

船隊里有二三十條火船,可看對方那陣列,海鯉艦擺在前面,將大艦遮蔽,已是嚴嚴防備住了,小船戰法,人家還比自己玩得精。

讓林亮和藍廷楨暗出一口氣的是,對方艦隊突臨後,只是拉出隊列,並未開炮,這似乎含著一線生機。

這支艦隊進入福建海域後,金廈就已知道了。施世驃依舊穩在廈門,匯聚戰船,密密布防,似乎鐵了心要在金廈死戰到底。

施世驃自然不敢放棄金廈,自南澳乃至古雷丟掉後,金廈就成了聯繫澎湖和台灣的唯一出口,再被南蠻奪了金廈,大陸到台灣的海路就將被徹底遮蔽。

聖道皇帝跟雍正皇帝早前有默契,其間除了武昌之事,基本沒有什麼大動靜。但所有人都不覺得,聖道皇帝會繼續窩在嶺南。

可聖道皇帝轉火如此之快,還是出乎大多數人預料。呂宋剛平,大軍還沒完全撤回來,聖道皇帝就派出艦隊,要收金廈,這是要將台灣收歸囊中。很多人甚至猜想,聖道皇帝是要拿下整個福建。

所以施世驃更不敢退,台灣是他家業,福建是他仕業,他這個靖海將軍,職責就是守住福建。

這意味著一場毫無希望的血戰,林亮和藍廷楨都是抱著戰歿於役的絕望就了各自的崗位,可他們也不是莽漢,眼見有另樣的機會,自也不願堵絕希望,貿然開火送死。

代表施世驃來金門前線督戰的是他四兒子施廷濟,一個二十齣頭的游擊,他舉著望遠鏡,看了這艘看那艘,將敵方艦隊每艘船都掃了一眼,在那艘巨艦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喉結幾乎是三五秒就要聳動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施廷濟才放下望遠鏡,然後發現一件事,對方戰艦就在三四里外的海面,但到現在,不管是炮台,還是海灣里自家的戰船,都沒什麼動靜。

他下瞭望台,怒聲問著林亮:「怎麼還不開炮!?」

林亮楞了片刻,勉強應道:「敵勢詭異,持重為上……」

詭異!?當然詭異了!

施廷濟正要罵人,哨望叫了起來:「動了!動了!」

施廷濟和林亮同時舉起望遠鏡,死死看去,對方確實動了,一艘海鯉艦正離了隊列,朝海灣里的船隊駛來。

那是對方派來的使者,這邊的施廷濟和林亮,船上的藍廷楨臉色同時煞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來勸降的。

可連施廷濟都不敢再說開炮的事,雖已確定之後還是一個死字,但總比現在死好,更何況,萬一人家只是路過,來跟自己打個招呼呢。畢竟之前大家還有過默契,甚至允許他們參觀過蘇比克海戰。

人就是這樣,死亡沒真正到來前,總是不願輕易丟開希望,即便那希望有多渺茫。

使者被帶到藍廷楨座艦上時,施廷濟和林亮也都到了,有施廷濟在,藍廷楨自不會單獨面會敵方使者。

深藍對襟中襖熨得筆直,兩排黃銅扣份外醒目,純白大檐帽,純白窄褲,袖口兩道金綉,雖有些怪異,卻透著一股肅正的凜然。當這個中年將官抬起手時,純白的手套更是吸引住了三人的目光。像是拱手為禮,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手套。

三人同時皺眉,不僅是在惱怒此人態度倨傲,更是不明這傢伙戴著一雙白手套是為啥。他們自不清楚,英華軍尤重整潔,戰死不怕,怕的是戰死時衣衫不整,一身臟污。搞衛生已成職業習慣,閑時更多的海軍更是養出了潔癖,軍官戴白手套是方便檢查艦上清潔。

「鄙人羅五桂,來向你們通傳消息……」

整理完手套,這將官就背著手,冷冷說著,還用著俯視的眼神掃著三人。

看著這人肩膀上的三顆銀星,林亮和藍廷楨明白該人的銜級,是個右都尉,算起來大致相當於這邊的副將或者參將。

三人眉頭又同時一挑,這眼神,這口氣實在是欠扁。

可不管眼神,語氣,姿態,還是這個羅五桂的銜級,都無法讓三人的怒氣升得更高,遠處那支艦隊的陰霾,足以驅散他們心中所有火苗。

「我們蕭總長就在這裡,他想見施將軍一面,以……故交的身份見一面,話已帶到,告辭。」

話音落下,羅五桂點了點頭,像是示意可以解散了,然後轉身就走。

沒待三人醒悟過來,他又轉身補充了一句。

「另外多說一句,你們這些船,該打漁去打漁,該送貨去送貨,別老塞在這裡,看得我的部下手癢,萬一忍不住把這些船當靶子來打了,你們可別埋怨。」

等這羅五桂的身影消失,三人對視一眼,施廷濟臉色漲紅地噴了一聲,惱怒自己居然在敵軍使者面前竟然一個字都沒說出口,林亮和藍廷楨則是慶幸,看起來還有幾天日子好活。

儘管羅五桂只是個連總兵都比不上的小角色,儘管他的話有可能只是無心之言,但三人不敢怠慢,把海灣的船隊散了,然後坐等未知的將來。

「四年多了……最初就覺你有前途,真沒想到,你能走到這一步。跟西班牙人一戰,惜乎我不能親見,林亮和藍廷楨的回報可著實讓我震懾,我已是井中之蛙了啊。」

「軍門諸多提點,蕭勝可是受益不淺,還得謝過軍門。」

「你已謝足了,這幾年來,福建海疆平靜,你主南朝水師,怕是出了大力。我施世驃還能在福建,在台灣穩著,也該是你說了話的,我還該謝過你。」

「此乃我朝陛下之策,蕭某不敢當……」

一天後,戰艦「十萬大山」號的貴賓室里,蕭勝跟施世驃兩人相對輕語,兩人之間沒有一絲敵人的劍拔弩張,完全就是老相識的交談。

但說到聖道皇帝,說到定策,施世驃一聲長嘆,苦笑道:「那麼,現在你又是奉你那陛下之令,來收福建了?」

蕭勝正色道:「這是公事,還有一樁私事。公事順手而為,私事卻是與軍門有關,還沒著落,請軍門來此做客,就是為的這一樁。」

施世驃哈哈一笑:「順手而為,我施世驃,在你眼裡,如此不堪么?」

蕭勝直視著他:「軍門自有帥才,可軍門手下的兵,背後的朝廷,確實很不堪。軍門也知道,我這艦隊剛在福建露了形跡,福州都統,就以防匪之名,向北開走。軍門手下水陸三萬人馬,缺餉少械,我麾下只有三千伏波軍,卻足以掃平金廈,而後還有鷹揚軍陸路並進,不出兩月,就能拿到整個福建。」

他的話越來越有力,讓施世驃眉頭越皺越緊,「我朝取了呂宋,已握住福建的銀錢外路,大半個福建的商賈都投到我朝,軍門這一軍一旦潰決,相信各地是傳檄而定。」

「北面朝廷,這幾年始終未撥錢糧,還逼著軍門上繳。北面雍正皇帝的心思,天下人皆知,福建能不能保,都已跟他無關。我英華拿下福建,不定他還要長出口氣。」

蕭勝微微一笑:「恐怕他還覺得,我們這一國,更要因收到福建而鬧騰不安。」

施世驃沒有否認這些話,淡淡道:「那麼你的私事,就是勸我降了你的朝廷?」

不等蕭勝說話,他就搖頭:「我施家枝繁葉茂,跟北面朝廷交纏得有如一體,怎麼能降呢?施家為官者無數,我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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