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稅收暴漲的煩惱

「鄧小田案本身不是什麼麻煩,麻煩的是有人要借題發揮。特別是那些腐儒,他們滿腦子都是窮人一定有理,富人一定有罪……」

黃埔無涯宮肆草堂,法司使史貽直身子埋在置政廳的鹿皮沙發里,皺眉如此說道。他已經習慣在這裡放鬆說話,而計司使顧希夷以及樞密院和三省的各位相爺。不是攤手扶靠背,就是蹺著二郎腿。放在前朝,那就是大大的失儀。通政使李燦除外,他資格太淺,就虛虛搭了個屁股尖。

三司三省加樞密院的范晉蕭勝,這十一位組成了英朝的內閣,他們就是英朝的宰相。此時英朝的政務體系又作了一番微調,主旨是中書尚書兩省相平,同時蕭勝以武將之身,升任樞密院右知政,范晉陞任左知政。

眼下尚書省除了戶、禮、工、兵、吏、刑六部,另外加了驛部和農部。驛部不僅負責驛傳體系,還負責推動全國交通網路建設和管理,相當於李肆前世的郵政和交通部。而農部則是因應細化管控農事,從戶部里專門划了出來。

眼下英華朝堂格局,道黨多在中書省,管理工商和新興事務,賢黨在尚書省,負責社會安定和農事,儒黨則聚在門下省,負責審察彈劾官員。這番格局基本能保持穩定,同時也能各盡所能。

相互間的爭鬥自然免不了,但跟之前朝堂奏章戰不同,多體現在預算、人才和話語權的爭奪上。

另設驛部和農部,不僅是因應國政管理所需,也是為了平衡賢黨。而借著這一步,中書省也獲得了夢寐以求的翻身機會,他們名正言順了。之前都是以總署一類的臨時官衙來統管事務,現在也終於升為正式一部,之前彆扭的「知事」一職,也換成了尚書。

工商總署升格為商部,文教總署升格為文部,醫衛總署升格為醫部,內衛部門也變成了衛部。因為不好一步大躍進,通事館、將作監、欽天監一類部門依舊沿襲。

這番調整後,英朝三省三司加樞密院的朝堂格局也穩定下來,因此民間也有了十一相的說法。但這個相跟歷代各朝的相不一樣,都是分管實事,不是皇帝身邊的宰輔。而每旬第一日在置政廳舉行的御前聽政會,就成了最高規格的國務會議。

關於「麻煩」,尚書省左僕射李朱綬擔心的是另外一點,尚書省八部,只靠農部掌著田產稅,總體而言,就是個花錢一省。而最近李肆頒布的一系列「仁政」,讓農部所掌收稅進一步下滑,基於滿清時代地方官的心理慣性,他對這事很是憂慮。

李朱綬道:「官家又降產稅,又降田稅,還以稅抵租息,農稅乃地方根本,降幅如此大,不知國庫會不會出問題?」

他這一問,尚書和門下兩省其他三位相爺都同時點頭,他們也很關心這個問題。樞密院范晉和蕭勝也都支起了耳朵,他們管軍的,對國庫變動最為敏感。英朝量入為出,預算先行,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如果國庫減收,他們的軍隊可就要大受影響。

今天的國務會議,鄧小田案只是細務,這事才是大頭,聽李朱綬問到,李肆看住顧希夷:「顧大掌柜,還是用數字來把這事說清楚吧。」

計司前身就是戶部的度支司,國庫出入都歸計司管,數字自然都在他的手中。

顧希夷點頭道:「此事根底說來繁雜,鄙司就擇要說明。為何要減稅?因為在農稅一項上,我英華收得太多了!」

這一論讓眾人愣住,太多?不說這次減稅,就說之前,通過官府下鄉、票行下鄉,抹除雜派,農人自納等等措施,英華治下的農人,負擔可是減輕了很多,怎麼可能還收得更多了?

顧希夷繼續道:「為何會多?一來我英華以農稅直接補地方,由此砍掉了地方雜派。農人過去負擔二兩銀子,一兩給中央,一兩給地方。現在他們負擔減到一兩五錢,卻是都由中央徵收,中央握住的農稅,自然多了五成!」

「還不止如此,我英華在廣東推行官府下鄉,以縣鄉實有田畝計稅,經歷兩年多的工作,整理出來的稅源比以前多出大半!昔日滿清戶部籍檔上,廣東一地只有不到二十萬頃田地,而到今日,本朝已握的田畝實數已近三十萬頃!據各地農正彙報,這還不是最終數目,今年核算下來,估計要近三十五萬頃!」

眾人抽了口涼氣,三十萬頃,就是三千萬畝。英華治下,僅僅廣東就能握住這般田畝,如果換成滿清,不靠工商,就靠這般田畝,一年就能收個兩三百萬兩銀子,是之前的兩三倍之多。

不少人都心道,這真是妖法,同樣的土地,換了咱們英朝管制,居然就能生出這麼多財富。

可在場人都是如今天下的頂尖人物,片刻就明白了其中奧妙,那自然是今日之英華,靠著票行和官府下鄉,對地方的掌控更上了一個台階。

李肆坦然受著眾人目光中的崇仰和敬畏,三千萬畝這個數字,他心中早已有底。前世廣東在二十一世紀,儘管被占城市和工廠佔去了大片耕地,但依舊保有四千多萬畝耕地。而根據歷史學家的推斷,這個數字,早在乾隆年間就已經達到了,這也是廣東可耕之地的極限。此時的康熙末年,廣東開發也已經到了極限,四千萬畝沒有,三千多萬畝也該有。

推著官府下鄉,就是要去把這個數字一點點撈上來。如果換成是明清乃至前朝歷代,絕無這般能耐。可他有先進的金融工具在手,有強大的軍隊依靠,有新朝初定的威勢震懾,乃至有官紳仕宦一同納稅的格局制約,還有大興工商給資本提供出口。重新核量田畝的工作又是潤物無聲地漸漸推行,能成為阻力的儒黨更是在早前抑儒降孔的風潮中敗退,完成這樁偉業,完全是水到渠成。

這一樁偉業完成,一個直接體現就是農稅暴漲。僅僅廣東一省,田產稅在今年就能收到三百萬兩,分攤到各縣,每縣都有三萬兩以上,這可是滿清時代各縣眼淚汪汪的數字。

農稅暴漲是好事么?

顧希夷搖頭:「不止農稅暴漲,因為工商繁茂,各縣市稅也在暴漲。廣州縣市稅,今年上半年已經收了十二萬兩銀子,當然,這是特例。就以曲江縣為例,上半年市稅已有兩萬,加上農稅,地方稅已有五萬兩之多。知縣和縣公局已在明年定下了開辦百所蒙學,十所縣學,十所醫院和十所贍孤院,修百里大道的計畫,因為他們明年計畫要收到六萬兩地稅。」

眾人沉默,從顧希夷這話里,大家都看到了一個不妙的前景。

李肆接過了話頭:「現在廣東各縣,都有稅收超入的現象,他們有他們花錢的盤算,可很多事情,也必須由朝廷統一謀劃調度,這之間就會有衝突。」

「有人說,直接從富縣抽銀子出來不好么,這當然不好。不管是農稅,還是市稅,朝堂都有言在先,不會從地方抽到中央。而且你要去抽富縣,以後富縣學乖了,能收多的,他都不收,這樣事情就掩在了地方,朝堂很難再看清地方。地方和朝堂,始終要保持一致,不能有矛盾,就算有,也要讓地方願意一直亮出來,而不是想辦法瞞住朝堂。」

「地方農稅市稅暴漲,這是一個背景。而我們當前的大麻煩是,地價雖然在降,但地租依舊沒動,失地農人依舊是一樁絕大隱患。剛才也說到鄧小田案,如何處理都還是小事,要怎樣防止更多鄧小田出現,這才是朝廷要考慮的大問題。」

「降低地租,不僅穩定地價,也讓買田佃種之事利薄下去。這事跟農稅暴漲,地方自主之心變強的背景結合起來,要怎麼解決,諸位相爺,不必朕再說了吧。」

李肆一番解釋,眾人恍然,這可真是摟草打兔子的一整套辦法!

農稅暴漲,並不絕對是好事。這也意味著國家對農人的掌控越來越深,就如之前賢黨儒黨所擔心的那樣,一旦朝廷出了昏招,危害也會比以前更烈,所以得給農人留出合適的緩衝空間。

另一個害處還在於,農稅都用在地方,從地方角度來說,手中錢多了,自然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干,但很多事又會跟朝廷的布局抵觸。到時候富縣越富,窮縣越窮。

那麼問題怎麼來消解呢?

辦法很簡單,減農稅唄。

但這簡單的辦法,背後用意卻很深。朝廷不能將農稅市稅抽到中央,這樣會惡化中央和地方的互動,而減農稅的話,這其實就是給地方定出了一條花錢的路子,直接花到農人身上。地方雖然農稅減少,但畢竟也受惠於這樁政策,而且還因為農人有錢,本地工商也會更興旺,可以從市稅上得到補償。

另一樁絕大好處是,將減稅跟推動降租的行動結合起來,地主降息,國家再降稅補貼,兩方一同來壓低地租。這樣比直接單方面壓地主降息手段更柔和,見效更快,副作用更少。

顧希夷目光倒是淡然,他很清楚,自己這位官家,做事從來都很貪婪,總是要看能不能一攬子解決其他事。當初他向李肆彙報農稅狀況時,李肆就在盤算怎麼用這事來解決租息問題。

「其實還有樁好處……」

彭先仲開口說破了另一樁奧秘,這降租減息,有一個條件,就是租約必須過契。當然,一厘的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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