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戰長沙,你給我敬業點好不?

「啥日子?七月初三啊,咱們出來正好三個月,遭日頭曬暈了?」

「這鬼地方,汗都倒著出!咱們米脂那日頭可比這辣,也沒這麼難受……」

烈日當空,壘牆後,陝甘督標前營正兵李順被曬得發蔫,恨不得也能跟狗一般吐舌頭納涼。正一邊發著牢騷,一邊脫著號褂,要學同伴那般納涼,一片陰霾當頭。

「馬……馬千總!」

嘩啦一陣響,倚坐在壘牆後的幾十號兵丁忙不迭地打千下跪,這是新到任的管營千總。

「你們這些賤胚!沒官長守著就散了鴨子?好膽!你你你!報上名來,這月行糧扣半!」

馬千總身材壯碩,個頭比五尺壘牆還高出一截,橫眉怒目地瞪著都縮在壘牆後的李順等人,手中皮鞭揮點不停。

「馬千總!」

李順和眾人都驚聲招呼道。

「此時求饒,晚啦!你……」

馬千總冷哼,皮鞭正要點到李順,極遠處忽然響起破鼓之聲。幾乎就在同時,皮鞭一僵,馬千總身軀一抖,正張開的大嘴裡撲哧噴出大團血水,還帶著零零碎碎的白牙和半團該是舌頭的爛肉,半張臉頓時血肉模糊。他雙目圓瞪,呆立片刻,才如朽木一般仆倒在地,後腦處一個指頭粗細的槍眼赫然顯露,還飄著淡淡煙氣。

再是嘩啦一陣雜響,兵丁們死死靠住壘牆,無人敢抬眼朝槍聲處望去。

「第三個了,到營里來都不問問前兩個是怎麼死的,真是白痴!」

眾人臉色發白,嘴裡卻都嗤笑著。

是啊,當真以為對面那些紅衣兵是尋常賊匪?人家可是真正的百步穿楊,你頂著紅纓涼帽在壘牆後招搖,那不是人家神槍手的活靶子么。

李順微帶憐憫地看著已經變成屍體的那個西北大漢,這是被賊軍暗槍打死的第三個管營千總。這三天來,營中死在暗槍下的官兵已有二三十個,知道賊軍神槍手就在一兩百步外,可他們卻只能幹瞪眼受著。

這是在長沙城南瀏陽門外,揚威將軍巴渾岱大軍連營。巴渾岱為策應長沙城守軍,倚著城牆逼向蔡公墳,卻被賊軍槍炮打退,只好在瀏陽門外立營建壘,跟南面英華軍對峙。

「還好不是前鋒營的……」

想到三天前的戰鬥,李順就是一陣後怕,沖在前面的前鋒營死傷好幾百號人,其中還包括幾十個禁旅旗營的滿人,個個都是軍中勇武之輩。聽說連賊軍面目都沒看清,就被大炮炸得屍首不全。

拉回思緒,李順覺得自己好像跟同伴離得太遠,正想蹭過去,咚咚咚一陣轟鳴聲猛烈拍打著耳膜,接著眼前那幫同伴,連帶大半截壘牆散作無數碎片,飛升上天。

猛烈的衝擊將他卷得翻滾不定,神智也一片模糊,就只覺天地不斷崩裂,雷鳴一陣陣在頭頂炸響。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他踹醒,是管哨把總。

「賊軍攻來了!拿起你的槍!」

把總高聲喊著,殘破壘牆後已經聚集起了數百人,小炮火槍噼噼啪啪放個不停。

「槍……我的槍呢……」

也忘了害怕是什麼,李順麻木地找到自己的槍,裝葯上彈,還下意識地去引火繩,然後醒悟自己現在用的是自來火槍。

擠在人堆里,扳起龍頭,看著霧茫茫的前方,李順抬槍就射。啪嗒一聲,沒打著火,再扳龍頭,扣下扳機,結果用力過猛,槍簧卡住了。

「這破槍……」

李順低頭查看,嘴裡還抱怨著。咻的一聲,一顆鉛子從頭上掠過,撲哧射在身後一個兵丁的額上。那兵丁兩眼凸裂,一聲不吭地撲下,將李順壓倒在地。

空氣如被無數利刃切斷,厚重煙塵也被攔腰截斷,噗噗聲不絕於耳,這數百兵丁胡亂堆起的人群里炸起連綿一條血線,正揮著腰刀高呼死戰的管哨把總不知道中了多少發槍彈,打著轉地摔進人群。

血水在李順脖子里灌著,背上壓著個死人,他才醒悟到自己還活著,還想活著,那一排排槍聲驚得他不停打著哆嗦,完全沒一點力氣動彈。

聽得同營人驚聲叫著四散而去,接著是周圍受傷兵丁的慘嚎,李順的心臟被巨大的恐懼揪住,淚水、汗水和口水跟身上那屍體的血水混在了一起。

他還不敢哭出聲,不遠處,一排紅衣兵撞破了煙塵,踩著黑沉沉皮靴,裹著綁腿,步伐異常整齊,像是一排叢林推了過來。他們的帽檐壓得低低的,火槍端得直直的,刺刀閃亮。所有人都一聲不吭,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偶爾從後方射過來槍彈弓箭,將零星紅衣兵打倒在地,也不過是像在石頭上刮下極細微的一粒石屑,這塊石頭還是個整體,沒因此受到丁點撼動,繼續直直壓來。

眼見這排紅衣兵離自己只有十多步了,那股巨大的恐懼從心臟蔓延到全身。傳聞紅衣兵不放過戰場上每一個躺著的敵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用那槍上的尖刀捅上一刀,李順終於爆發了。

他不想死,家中還有三個妹妹和一個老母,他不想死,老母都給他說了一房親事,就等這場戰事完了,行糧賞錢能湊足聘禮。

恐懼終於化為力量,李順推開身上的屍體,一躍而起,掉頭就跑。

砰的一聲,李順屁股一麻,摔倒在地。

學著記憶中教官的收槍姿勢,吹了吹月雷銃正飄煙的槍口,虎賁軍前營丁翼二哨哨長黃慎甩了個槍花。插槍回腰,左右看看,部下依舊板著死人臉,沒趣地聳了聳肩膀。

「好了,就到這為止,等營里的炮跟上來再前進。」

跨過大半垮塌的壘牆,黃慎給自己這一哨一百多號人下了命令。

「打仗果然不是什麼詩情畫意的事……」

接著他看到破損不堪的壘牆殘垣下,一堆堆清兵屍體破碎猙獰,再摸摸自己胸甲上的兩處凹痕,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

黃慎只是在感慨,李順心頭卻在滴血。兩個士兵將他死死按住,一個帶著白袖套的賊軍一把扯下他的褲子,用鉗子很粗暴地在屁股的傷口上一夾,痛得他叫聲都變了調。一口氣還沒喘過來,一縷像是藥粉的東西灑到傷口上,然後聽到那白袖套嘿嘿一聲笑,啪嗒打著了火鐮。

哧的一聲,撲鼻肉香飄起,李順梗直了脖子,兩眼翻白。

「還能幹活,送到衡州去。」

白袖套的聲音漸漸飄渺,李順終於暈了過去。

李順的遭遇不過是千百人中的一例,七月三日,虎賁軍攻破巴渾岱大營,殺敵兩千,俘敵千餘。巴渾岱大軍潰退十里,跑到長沙城東北方瀏陽河北岸紮營。

七月四日,諾爾布大軍自宮山南麓西來,進到城南奎塘河東岸,在奎塘河跟瀏陽河交界一帶紮營,跟巴渾岱大軍相距十五里南北呼應,將切進城東的虎賁軍兩面夾住。

「這是來打仗還是來挖溝兒的?前面一條河不夠,還得挖?爺手裡只有刀槍,沒有鋤頭!」

「賊軍有槍,咱們也有槍,甚至還有炮!瞧好了您,這可是咱們佐領從景山炮廠弄出來的,賊軍來了,一炮全撂倒,准個兒靈!」

「去去!別啰噪了,別說什麼南昌總兵,就是大帥諾爾布也得給咱們面子。咱們是誰!?皇上的包衣!正黃旗的!出來打仗,還要當河工么!?」

奎塘河邊,一群衣著光鮮,滿口京腔的兵丁正訓斥著一個軍將,看那軍將也不是千把一類的小官,可對著這幫兵丁卻是滿臉笑容,不敢擺出一絲上官臉色。

「諸位!諸位!這可是為大傢伙兒好嘛,賊軍槍炮打得很遠,光這條河是攔不住的,若是諸位有了什麼損傷,皇上那心痛,那可是不好的呀……」

南昌鎮標中軍游擊王磐笑容可掬地勸著這幫內務府披甲人,心中卻是罵了一遍又一遍,你們死不要緊,讓這大營露這麼一角,那怎可得了!?

接著他又暗自抱怨,大帥諾爾布也不知怎麼想的,把這正黃旗包衣丟給南昌鎮「提領」,到底是誰提領誰呢?估計他們的佐領正滿肚子氣,想要找自己總戎發泄。怪不得總戎躲著不出來,就讓自己這個中軍來得罪這幫京城奴才爺。

他這通情達理的勸說沒有絲毫作用,近百步寬的奎唐河就是天塹,這百多正黃旗包衣披甲人覺得絕無危險。直到西岸出現紅衣兵,他們都沒什麼反應,一個個還在河岸邊泡腳,順帶朝對岸紅衣兵鼓噪,那就是賊軍嘿,沒多長兩條腿一個腦袋嘛。

紅衣兵已出現,王磐就跟部下識趣地朝後退去。雖見對方只有幾十人,該只是哨探,但他們手中的火槍能打多遠,江西兵可是心中有數。

蓬蓬一陣槍響,旗人先開火了,一邊打槍一邊笑,當自己是在塞外圍獵一般。

對岸紅衣兵可吞不下這口氣,很快就還回來一陣排槍,這時候旗人笑不出來了。槍彈在東岸減起點點塵土,河岸邊那些洗腳泡澡的栽倒十來個,血水縷縷飄開,驚得旗人一片呼號。

「攔住!敢沖營者,格殺勿論!」

王磐也嚇得魂飛魄散,要是對方渡河,怕是就靠著攆這股旗兵,就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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