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信任要用血鑄就

鄭威開始有些信了這獨眼「教導」的話,他們這些「官兵」,似乎還真是掌著什麼老天的玄機。

十來天下來,他們總算習慣了衛生和作息上的規矩,正要喘口大氣,更多的規矩又壓了下來,讓所有人都頭暈目眩。不就是當個水勇么,怎麼丟下來這麼多規矩?官兵也不至於這麼折騰,莫非照著范教導所說的「天兵」標準在要求他們?

「鄭威!走神,扛木三圈!」

王堂合一聲喊,隊列里的鄭威也是一聲哀鳴。這個被他們暗地裡稱呼為「王小二」的少年教官,還真是咬住他不放了,見他有點過失就要整治,可他也沒辦法,這些人的規矩就是這麼大。他還親眼見過王堂合因為什麼文書作業沒寫好,被那個范教導一聲喝令,直接卧在了泥水裡作俯卧撐。

響亮地應了一聲是,鄭威扛著一根圓木,齜牙咧嘴地繞著場子跑圈,偶爾還羨慕不已地看向隊列,王堂合正在教導水勇怎麼止血和包紮傷口,這可是一門手藝呢。

最初半個月只是體能訓練,對他們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漢子來說,就跟玩似的,撓頭的就是軍紀,還好有王堂合等教官的指點,他們幾個人結成小組,每人專記一類條令,然後提醒其他人,相互幫著,也漸漸地熟悉下來。

後半個月的日子,讓鄭威恍惚回到了少年時代。教官將他們分成若干組,進行各類競賽,玩得不亦樂乎。什麼登山、游泳、野營尋寶。各組為了獎勵,為了面子,都是鉚足了勁地拼。這幫水勇的年齡跨度很大,從十六歲到三十歲不等,可拼起來卻再沒什麼大小之分,僅僅只是一個月,他們就覺自己又多了一個家。跟八鄭不同,這是一個只有兄弟的家。不管是訓練還是競賽,全得靠大家相互護持才能完成,什麼身份,什麼輩分,都盡皆拋在腦後。

「可真是難忘的日子啊,咱們在雞冠山也是這麼過來的。」

眼見正熱火朝天拼著「鐵人三項」賽的水勇,方堂恆這麼對王堂合說著,後者也是心有戚戚地連連點頭。日子過得真快,都快兩年了呢。

「不過那時候……咱們可是付出了血的代價。」

王堂合還是有不同看法。

「看吧,接下來就有一場考驗,范教導說了,能不能信任他們,就看這場考驗了。」

方堂恆抱起了胳膊,朝著東方看去。

四月中,大嶼山已是熱意綿綿,水勇又發下了短袖短褲的夏季制服,正準備迎接什麼新花樣,迎來的卻是大幫荷槍實彈的官兵。可鄭威他們知道,這些套著「兵」、「巡」和「勇」字型大小衣的兵丁,實際是青田公司的司衛。而他們的教官,例如方堂恆和王堂合等人,也都是身兼多重身份的司衛頭目。

「聽說是去打東邊大浪灣的十一寨,他們不參加莞香會不說,還把劉巡檢派去的牙人殺了。」

「那些傢伙早就該收拾了,一點規矩都沒有,見著人就搶,連咱們捕魚都搶!」

「沒咱們什麼事?這可是立功的好機會啊!」

聽著同伴們的議論,鄭威心中也升起了一團火。東邊大浪灣的十一寨是外海大盜白燕子的據點,那傢伙是跑南洋生意,跟他們香港八鄭井水不犯河水。可偶爾撞上,仗著船大炮利,還是會順手撿個便宜,算不上仇人,卻是個惡鄰。

營寨的「指揮部」里,范晉、劉興純和蘇文采三人正盯著粗略的地圖低聲商議著,他們都有些緊張。青田公司商行部的人在十一寨遇難,李肆第一時間下了指令:「滅了他們」。可他忙著廣州的要務,沒辦法親臨,只好將指揮權交給了他們,三人頓覺壓力山大。雖說有胡漢山的銀鯉號,李肆還讓吳崖帶了一翼司衛過來,加上之前放在營寨的三哨司衛,總共有三百多精銳。十一寨的情況也大致了解到了,也就是二三百精壯,六七百婦孺。但真打起來會是個什麼情形,他們心中實在沒底。

「這幫混蛋,不想賺錢也就算了,怎麼還這麼蠻橫!」

蘇文采很惱火,如果不是考慮到司衛要出動,他都有心敦請金啟貞去找大棚營的官兵。

「多半是咱們在這動靜太大,那幫傢伙以為是要對付他們的,上門的牙人也被當成了探子。」

劉興純咬牙,被殺的商行職員,還是他劉村的人,這個仇可一定得報。

「打肯定是要打,可得謹慎小心,不能為了這幫小賊,損了總司的羽翼。」

范晉是個文人,遭難之後,一心學兵,卻還只是個紙上談兵的貨色,這點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絕不願貿然行事。

「總司跟咱們交代得很清楚,咱們負責決策用哪些人打,什麼時候打,以及打出什麼結果。具體怎麼打,都交給吳崖胡漢山他們決定。」

他再一次釐清了職責。

「張應能帶一百信得過的營兵來,我手下也有百人,蘇文採的衙役捕快指望不上,也就事後守守俘虜,除此之外,就只能靠你們這邊司衛了。」

劉興純是算了又算,很遺憾這裡是新安,不是英德。

「如果……」

感覺人力還不足,范晉想到了什麼,正在盤算,鄭威被帶了進來。

「教導,讓我們水勇也出戰吧!」

鄭威是來請戰的。

「你們會出戰的,但只是輔兵,打仗還指望不上你們。」

范晉不客氣地說著,剛才他就是在盤算水勇,可不管是訓練度還是信任度,水勇這支力量都還不堪用。

「那裡我們熟悉……再說咱們被養著,不就是打仗么?」

這一個月的訓練,就連三十多歲的漢子都被養出了血氣,更不用說鄭威這樣的年輕人。

「你們為什麼想著打仗呢?那可是要丟掉小命的,只是為獎賞的話,會不會划不來?」

范晉淡淡問道,鄭威愣了一下,好半天,他才從腦子裡找到了一根線頭,那是一個月前,范晉剛露面時,在台上給他們講過的話。

「范教導,有付出才有收穫,這是老天的規矩。現在你只給我們收穫,我們害怕,怕不知道會付出什麼,還不如自己去付出,而且……大家都想著能做點什麼事情。」

鄭威的話讓范晉暗自點頭,這一個月來,沒對水勇講什麼大道理,灌輸什麼思想,就只是在團隊精神上下功夫,已經在他們心底里打下了基礎。那就是作為一個整體,開始尋求自己存在的價值,人,畢竟不是只為了吃飯而活著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只是受了最基礎的訓練,可在這些水勇心裡,自己身處的這個體系,力量有多強,多少都有了評估。對這戰鬥的結果,自然都很樂觀,順風仗誰都願意打嘛。

「也好,到時候具體需要你們作什麼,戰場上再看。」

范晉沒有給出明確許諾,可鄭威已經滿足了,正要離開,范晉忽然又開口了。

「去見見你那頭鄭家的叔叔,和他聊聊,看他願不願意出來說話。」

鄭威躊躇了一下,沉沉點頭。

「幫官兵打仗!?你腦子壞掉了!?」

鄭永養了一個月傷,不僅傷勢好得差不多,氣色還很不錯,就是一直被關著,情緒很壞,聽了鄭威的話,頓時就發了脾氣。

「那白燕子雖然跟咱們不是一路人,可咱們也不能當清狗的鷹犬!」

鄭永的訓斥,聽在鄭威耳里已經有些不以為然。

「大叔,我瞧著他們跟官府人還是有差別的,而且這次也是白燕子那邊殺了他們的人,咱們受著恩,怎麼也得幫手吧。」

他這話出口,鄭永也皺起了眉頭,抓著自己的這幫人跟官府自然是有區別,這一個月來,他已經看得很清楚,但是另一件事卻絕不能忘。

「鄭威,你可別忘了,你爹是死在誰手上的!」

鄭永沉聲說著,鄭威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三天後,在船板上眺望陸地的鄭威,腦子裡還回蕩著這句話。

十一寨是白燕子的據點之一,丟在這裡的只是一部分家眷,他本人每年秋冬季才會回來,據說這傢伙有十幾條大海船,手下上千人,是南洋海盜里排得上號的一股勢力,連帶這十一寨,往常也沒人怎麼敢惹,官府更是假裝不知道其存在。反正那白燕子做什麼,都跟朝廷地界無關。

可撞上披著官府皮的青田公司,以香港地界為中心的這片區域,還是李肆計畫中的核心據點,十一寨本就不再有存在的理由,現在還殺了公司的人,如果不是李肆在青浦貨棧的計畫正進入關鍵階段,他還真要跑過來親自督戰。

現在沒李肆在,以范晉為首的決策層萬分謹慎,以吳崖胡漢山為首的執行層謹慎萬分。銀鯉號巡海之後,確認沒有威脅,幾艘北江船行的大廣船才將士兵運到了大浪灣北岸。

銀鯉號在海灣里駐泊,以火炮轟擊岸邊的十一寨,掩護士兵在十一寨東面的沙灘登陸,李肆很遺憾地錯過了他這支軍隊的第一次兩棲作戰,而且一切順利得有如演習。

三百司衛,三百水勇上岸,然後水勇就見識了司衛到底是怎麼作戰的。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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