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強凌弱,罔顧道義!」
「還我江玄,滾出佛山!」
「汾江不是北江,李肆休得放肆!」
數百人聚在了梁家別園大門前,舉著這類布幅,呼喊連天,起先還各喊各的,到後來都聚成了一個聲音:「還人,滾蛋!」
「分明是江玄暗算嚴師傅,壞了規矩,事情到這些人嘴裡就全變樣了,他們的良心到哪裡去了!?」
蔡飛的肺都快氣炸了,同時也為自己同鄉這無恥行徑而臉紅。
「他們並不清楚事情由來,他們的師傅,還有東家行怎麼說,他們就怎麼信,也怪不了他們。」
李肆倒是一點也不動氣,這情景前世可見得多了,這手段更是熟稔到骨髓。
「而且,這一撥還只是打前站的,大場面還在後面。」
正在感嘆中,帶人護住大門的於漢翼回頭比了個手勢,李肆點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的大戲也要開場了。
「十九蔡,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李肆悠悠問著。
「李老爺,有什麼吩咐你交代!我可看得清楚,這佛山的規矩就是不讓人講老天的規矩,我真心想為李老爺你說的規矩出力。」
眼下這情形,蔡飛也只能豁出去了,他這個幫著外人的「叛徒」,怎麼也在當地人眼裡落不到好。
聽完了李肆的交代,蔡飛愣了好半天,咬牙跺腳道:「原來事情還有這般首尾!我還能說什麼,只能跟著李老爺幹了!」
瞧著蔡飛帶上自己的徒弟從後門潛走,李肆點頭,蔡飛這一路只是多加個保險,他也不指望靠蔡飛成事,不過能有本地人幫手更好。
目光再轉回大門前,夜空都已經亮了一半,足足數千人正朝這裡聚來,呼喊聲浪如潮。
「這李肆是來佛山開作坊的!他要用機器奪了大家的飯碗!」
「他的機器一部就能頂百人,真讓他開成,咱們還有什麼活路!」
「這李北江在粵北壓榨鄉民,韶州人個個恨之入骨,如今他又要來禍害咱們佛山人了,絕不能讓他得逞!」
人群漸漸蝟集,幾個高亢嗓音在聲嘶力竭地呼號著。第一波人該是以聚緣館為首那些西家行自己組織起來的,而眼下這一波人,就該是東家行鼓噪起來的。
「第一招正手到了……」
李肆拍拍腰間,確認一對月雷銃都在,不過計畫順利的話,該是沒機會用到這東西。
剛剛招呼於漢翼等人關門退回來,內廂一陣響動,卻是嚴三娘出來了,換上了司衛打扮,腰間也掛著一對月雷銃,橫眉怒目的,看樣子就是要準備拚命。可惜一條腿裹著厚厚的石膏,就單腿蹦個不停,破壞了她那英武颯爽的攝人氣質。後面盤金鈴焦急地追著,見到李肆,無奈地搖頭攤手。
「激動什麼?有我在,什麼時候會讓你們女人拚命,老老實實跟著看戲!」
李肆訓斥道,嚴三娘見李肆這篤定的架勢,心也放了下來,卻還在踮腳伸脖子,想知道李肆到底要搞什麼花招。
「高處才好看戲,咱們上屋頂去!」
招呼著司衛搭梯子,李肆再朝兩個姑娘招手,嚴三娘是毫不客氣地爬了上去,盤金鈴愣了一下,卻是搖頭笑了:「可不敢跟著你們瘋,還得備著救治傷員呢。」
從屋頂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火把將正門堵住,嚴三娘很有些擔憂:「萬一他們丟火把來燒園子怎麼辦?呀……」
她一聲低呼,原來是李肆毫不客氣地動了手。這是在屋頂瓦片上,她不僅傷了一隻腿,還不敢用力推抵,怕搞出大聲響來,下面的司衛會抬頭注目,就這麼被李肆橫攬進了懷裡。
「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其他的。」
李肆奸計得逞,軟玉溫香抱滿懷,得意地笑了。
「你這……小賊!」
嚴三娘不敢大聲,也不敢大動作,只能壓低了腦袋,細聲嗔道。
「到底有什麼計畫,還藏著掖著幹嗎?」
李肆一雙手撫在腰間後背,觸感和溫度讓嚴三娘的心神又開始飄浮,趕緊扯著正題,不讓自己陷入某種身心皆不可控的可怕狀態中。
「嗯,我的計畫就是……請君入甕。」
低低的嗓音,雙關的語句,讓少女剛拉穩的心神又蕩漾起來,一股很有些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彎月當空,銀光灑地,梁家別園半里外的一處樓閣,一群人正依著樓欄,眺望園門前的喧囂景象。
「此番他可是入了瓮,哈哈……」
吉黑子拍著欄杆,無比快意。
「這只是開始!等會正主才會露面,好戲還在後面!」
小胖子手掌化作拳頭,下巴和嘴上的疼痛還在扎著他的腦子。
「到時我要敲碎他滿嘴的牙!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跟我斗!」
身邊那三葉堂的掌柜趕緊接話。
「可不能出了人命,不然攪得廣東官場不寧,織造大人也不好交差。」
小胖子冷哼一聲,很不情願地點頭。
「那是當然,只是讓他覺得不獻盡家產就不能保命而已,不,不止家產,他身邊那個女子,也不能落下!」
他轉向自己的隨從。
「這事你們可得跟鄧都司交代好了……」
話剛說到這,卻見那園門前的鼓雜訊更響了幾分,原來是有人帶頭,人群開始丟棄石頭瓦片,將園門和牆壁砸得咚咚作響。
「鄧都司那還是早點到的好,不然鬧得大了,不說督撫,廣州府那都有話說。」
旁邊的鐵行東主們小意地提醒著。
「應該快了,放心,我是來保你們佛山安寧的,只要識趣,你們就繼續過著你們的小日子吧。」
吉黑子沒趣地應道。
「來了來了!」
接著就有人指向遠處,見佛山東北大道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速行進,星星點點,排列極為整齊,一眼就能看出是軍旅。
「好快!全是馬隊吧,鄧都司做事也足上心,只是……為什麼這麼稀疏?」
吉黑子皺眉不解。
「也夠了,督標的官兵親至,除非那李肆想造反,否則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接著他展開眉頭,不再擔心。
「那李肆也是個官啊,而且他跟制台大人交情不淺,鄧都司靠什麼抓人?」
鐵行東主們還在擔心。
「鄧都司要直接抓人,這李肆本事不小,說不定徑直跑了。回他的韶州地面,再難整治,所以此番才要你們出手嘛。裝作是幫他解圍,暗中把他拿了。再向上參他一個不守本職,到佛山來興風作浪,上面最忌諱的就是這事,不把他剝層皮才怪!」
吉黑子該是早就考慮周全,說起自己的謀劃來就滔滔不絕。
「他李北江在廣東有一番勢力,可到他活動出個眉目這段時間,足夠整治得他服帖了!那鄧都司可是早年我主子的身邊人,跟我情同兄弟。拿著我的織造關防,再向制台報了個佛山有賊匪出沒,作亂鄉市,就有了來佛山的官面文章,根本尋不著紕漏!」
這一番話說出來,鐵行東主們都是抽了口涼氣,就連混在裡面的梁煥都點頭不已,暗道自己幸虧站對了立場,只是看著自己的別園這般熱鬧,還是憂心不已。
「還盼鄧都司趕緊動手吧,真要讓那些工人鬧大了,園子估計都得被他們燒了。」
吉黑子哈哈笑了。
「一處園子擔心什麼,還虧得你哄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時我從他身上榨出銀子來,賠上你兩座!」
馬嘶聲不絕,片刻時間,火把長龍就朝著梁家別園聚攏,已經聚到上萬人的園子大門口,喧囂聲浪開始有了雜音。
「官兵來了!」
「別怕,該是來拿這李肆的!」
「是啊是啊,這李肆攪亂咱們佛山,怎麼也該重處!」
人群正紛紛攘攘,那火把長龍涌近,形跡終於露了出來,頓時讓外圈的人詫異不已。
「咦?怎麼是這怪模怪樣的馬車!?」
數十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輕盈停住,從左右兩側將這上萬人群隔在中間。另外幾輛徑直橫衝園門,將門前人群驅散,再穩穩停下,擋住了園門。
喧囂聲在片刻間壓低了,看著數百皂服紅帽的人湧出馬車,門口那些人都是迷惑難解,感覺這架勢不太對勁。
手持藤牌、腰刀,這些衙役結成一條線,將上萬人群三面圍住,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蹬上了馬車頂,手持一個鐵皮喇叭,高聲喊了起來。
「爾等半夜相集,是要造反么!?」
這一聲喊,將這上萬人嚇住了。
「我們是不平有外人欺負,聚起來討個公道的,官爺可不要誤會!」
像是武館頭面人物的漢子高聲喊著,其他人趕緊點頭應和。
「據報近日佛山有賊匪宵小潛入,蠱惑游手鬧事,我看你們很有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