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娘賞行不賞心

遇仙橋關,木柵之後的江面,泊著無數江船。大的沙船小的趕繒,船舷盡皆沉沉壓水,艙面上也高高聳起,氈布蓋得嚴嚴實實。

「這裡有十八萬石,不少還是從已經禁米出境的長沙府運過來的,加上太平橋的十五萬石,不敢說控半省米價,至少廣州城的米價,盡皆在我等手中。」

江邊一行人正聚在一起,對著江船指指點點,其中一個身材矮小,鼠尾鼠須的男子,手指上碩大的號戒清晰可見,如果李肆在這,當能一眼認出,這就是當時在浛洸開槍沖關的春暉堂掌柜,姓陳名通泰。

「四日前,廣州米價已到二兩八錢,制憲二台怎麼也該動作了吧?就算常平倉出了問題,附近幾縣刮刮,幾萬石該是能湊出來的。」

「是啊,就算廣州乃至廣東湊不出來,趙制台鈞令一下,廣西米怎麼也能進一些來,這形勢頗為怪異啊。」

「算起來也有二倍之利,是不是該出米了?」

「浛洸那邊也在動作,就怕他們先行,沖低了米價啊。」

像是其他商號的掌柜神色複雜地議論著,既在歡喜,又在擔憂。

聽到這,陳掌柜終於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那些小蝦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是能囤,可他們下得了廣州嗎?有韶州知府、鈔關監督,還有韶州總兵在,運米的船一隻也別想過連江口!他們就老老實實跟在咱們後面賺銀子吧,這已經算是咱們的恩賜了。」

也有人笑了起來:「他們也該不是傻子,眼瞅著有更大的利侯著不要,非要急急忙忙去當善人。」

眾人都是點頭,正說笑間,另一行人匆匆而來,走得近了,看出是官府衙役簇擁著一個師爺模樣的人。

「哎喲,陳掌柜,還是放米吧,廣州葉知府已經開始查抄當地米商,趙制台和滿憲台也在四下動作,咱們在這裡的動靜是不是太大了?」

那師爺急惶惶地說著,就在他們這群人不遠處,江面木柵處,還有幾艘米船被扣了下來,正有人在船上呼喝叫罵。

「呵呵,最後的手段拿出來了?他們終究不敢對外聲張……」

陳掌柜成竹在胸。

「諸位放心!楊師爺你轉告知府大人,請他也放心,我們春暉堂東主背後的大人物說了,既然廣惠高肇幾府自己沒管住常平倉,跟著廣西米一起轉到江南賣了,就別怪咱們趁火取栗!二兩八錢遠遠不夠,等上半月,再漲上八錢一兩才能出手!諸位的東主,今年為萬歲爺的萬壽禮可獻上了不少孝敬,怎麼也得好好補上一場!」

這話讓眾人紛紛點頭,都是出了份子的,當然指著能多賺一些。

「可……可我家東主在擔心這官面上……」

那師爺的鬍子還打著哆嗦。

「你家東主不過是韶州知府,就連太平關馮監督和韶州總兵白道隆都不怕,他怕什麼?繼續封江!所有過江的米船,全都由我們按平價收下,反正他們多半是違了湖南江西再不準出米的鈞令憲令!」

陳掌柜的話終於安撫住了那師爺,轉了一圈眼珠,似乎在盤算自己投的錢能賺多少,那師爺臉上的驚惶之色也漸漸散去,跟著這群商號掌柜們一起觀望起江面的情形來,那艘艘江船上載著的彷彿不再是白花花的稻米,而是白花花的銀錠。

「唉,可惜了,咱們自家的船都去了北面,不然還能再來回多拉幾十船。」

陳掌柜滿臉的痛惜。

三水縣的縣衙大堂,知縣又被趕到角落裡,恭恭敬敬地跟其他幾位知縣排班站著,聆聽台上大人物的訓示。

「嚴查囤米大戶!重處拒賣米商!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勸捐也好,強抄也好,反正要把自家縣裡的米價給壓下來!同時啊,同時不準讓事態盪動!廣東州縣同氣連枝,今次難關,一定要協力共濟!」

兩廣總督趙弘燦那又粗又冷的嗓音在大堂里回蕩著,下面的州縣官員一個個都抽著嘴角斜著眼。上頭人都是這德行,既要你把事情辦好,又不能招惹是非,天底下哪來這般好事?不過說起來……他們對下面的書吏衙役時,也是這般逼壓的。

會議結束,縣衙後堂,趙弘燦和滿丕相對而坐,沉默無語。督撫歷來都是冤家,可這事卻讓兩人不得不聯手共濟,縱然都是官場上的頂尖人物,也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來醞釀這相互護持的親密氣氛。

「管源忠說了,再遲月底他就得上奏米價,若到那時,米價還沒能回落,他也愛莫能助了。」

滿丕嘆氣,他和廣州將軍管源忠的關係近一些,有些話還是能來回傳遞。

「那個管蠻子!之前出倉糧去江南,他把自家糧倉里的米都騰出來了,這下出了事,他倒是袖手旁觀!」

趙弘燦眼中已有了不少血絲,看樣子也是被這事折騰得夠嗆。

「他沒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現在還有半月時間,咱們還有機會。只是這幾府縣的常平倉都空了,其他府縣要去調,不僅湊不出多少,還得牽出一大堆爛帳。」

雖然瞧不起這個漢人總督,可滿丕也無心再踩他,這時節,踩他也是踩自己。

「說到落井下石,湖南和江西那邊的米商也真是可惡!就算之前去了江南一批,怎麼也該有個十來萬石進來。現在倒好,全都一個個捂著,就等著我們跨台,他們好謀暴利!平日要這麼干,一本上去,還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

趙弘燦把怒火轉移到了北面。

「北面……聽說有不少米囤在太平關,甚至還有韶州府和韶州鎮參與,是不是對他們下下重手!?」

滿丕的算盤也朝北撥了起來。

「我倒是想啊!可那些米商背後不是內務府的包衣,就是宗室王親阿哥們,動了韶州府鎮,他們惹急了跳騰起來,把常平倉上的事全都揭開,你相不相信萬歲爺會拿咱們祭旗!?壞了萬歲爺的局面,噶禮他都不護,你我……可連噶禮都不是!」

趙弘燦一番話,說得滿丕的腦袋也耷拉下來。

「老天爺……降下一顆救星吧……」

他只能這麼低聲嘀咕著。

廣東南北,不管是官爺還是商人,都正是焦躁難耐,而英德李莊裡,日頭已經高照,李肆依舊在呼呼大睡。沒辦法,昨日被田大由狠狠灌了一通,上好的陽江春,足足喝了一斤多,即便度數不怎麼高,可李肆前世連啤酒也就是這麼多量,到最後是怎麼回自家院子的都不清楚。

迷迷糊糊醒來,恍惚感覺有人在用毛巾擦拭自己的額頭,清香氣息隨著呼吸拂在臉上,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抱,混沌的腦子卻終於啟動了,暗自叫糟,這可不是關蒄的氣息……

啪的一聲,李肆的手像是蚊子一般,被對方輕飄飄地拍了回來,手背甚至有一股觸電的酥麻感。

「三娘……」

睜開朦朧醉眼,窈窕身影正朝屋外走去。

「啊,你……你醒了?」

聽到李肆喚她,嚴三娘立在了原地,卻沒轉身。

「那個……昨晚上,你的手……我……」

她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李肆皺眉,我的手怎麼了?

焦距終於找准,抬手一看,李肆呻吟一聲,疼痛這才傳進大腦,手背上有好幾塊青紫!看來是自己喝醉回家後,就跟剛才一樣,把嚴三娘當作了關蒄,這咸豬手就遭了報應。

認了,誰讓人家是詠春宗師呢,自己是三頭六臂也得不了好處,只是以後怎麼辦,夫綱不振啊……

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李肆掙紮下床,嚴三娘似乎始終沒能找到自己的身份,就杵在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頭也不敢回。

「昨晚……我沒幹什麼吧?」

李肆搭上少女的削肩,渾然不知自己這一問就像是拔下了核彈上的保險。

一股力量自少女腰身盪出,卻又被強自壓下,少女跺腳嗔道:「我……我怎麼知道你幹了什麼!?」

脆嫩嗓音跟著嬌小人影沖了進來:「昨晚上四哥哥喝得爛醉,滿嘴叫著三娘寶貝,原本嚴姐姐要來陪我的,也被你給羞走了,四哥哥你賠!」

李肆頓時一額頭汗,還有些恍惚的心神也瞬間清靈,而少女更是身軀一僵,捂著耳朵連聲說我什麼都沒聽到,慌慌張張逃了。

「好好,我賠……」

李肆暗說小丫頭片子,該是你賠我才對……

「不過……嚴姐姐回來了,我好……高興!」

關蒄衝過來一把摟住李肆脖子,嘻嘻笑著,菱唇小嘴也湊了過來。

「獎勵一個……姆嗯……啊!」

啵的一聲,結結實實親在李肆的臉蛋上,李肆心頭也如化開了一層蜜糖。

「話說回來,嚴姐姐什麼時候才能把羞害完呢?唉……」

關蒄老氣橫秋地感慨著,李肆捏捏她的滑嫩小鼻頭,哈哈笑出了聲。

「這就看我怎麼做了……」

收拾停當,出門正見嚴三娘在小院里兩眼望天,不知道發什麼呆,看著她那絕麗面容上的淡淡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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