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七-1

周末風俗

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原注】史記秦本紀,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蓋顯王時。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原注】李康運命論雲,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辨詐之偽,成於七國。馴至西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詖,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札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復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惜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曆、元祐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紀會稽山刻石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並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雲,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凈。在碣石門則雲,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原注】正義曰,豭,牡豬也。左氏定公十四年傳,既定爾婁豬,盍歸我艾豭?寄豭者,謂淫於他室。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原注】邵氏曰,母雲者,母之也。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句踐棲於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蕃,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句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復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於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並天下之事並提而論,且不著之於燕齊,而獨著之于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於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於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汝成案】先生頗取秦法,其言政事急於綜核名實,稍雜申韓之學。 兩漢風俗 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於天下。【楊氏曰】時有翟義諸人,則歲寒之松柏也。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捨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故范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原注】儒林傳論。所以傾而未頹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原注】左雄傳論。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跅弛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於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原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於是權詐迭進,奸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閻氏曰】按晉世祖泰始元年乙酉,以傅玄為諫官,上疏曰,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放誕盈朝,遂使天下無復清議。是致毀方敗常之俗魏文,非魏武也。清淡之風一盛於王何,再盛於嵇阮,三盛於王樂,而晉亡矣。然其端則自文帝始,此亦論世者之不可不考也。 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於前代。 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嘆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原注】宋袁淑弔古文,伯喈炫文而求入。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 正始 魏明帝殂,少帝【原注】史稱齊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流盛於洛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玠,謂長史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於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言袁粲言於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雲,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於時流,篤論未忘乎學者。是以講明六藝,鄭【原注】玄。王【原注】肅。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原注】弼。何【原注】晏。為開晉之始。【原注】干寶晉紀總論曰,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庄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辨,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以至國亡於上,教淪於下。羌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 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於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錢氏曰】王安石之新經義亦清談也,神州陸沈,其禍與晉等。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於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於率天下而無父者也。夫紹之於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其未死,三十餘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盪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於晚也。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於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於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楊編修曰】六朝風氣論者,以為浮薄敗名檢,變風化,固亦有之。然予核其實,復有不可及者數事。曰尊嚴家諱也,矜尚門地也,慎重婚姻也,區別流品也,主持清議也。蓋當時士大夫雖祖尚玄虛,師心放達,而以名節相高風義自矢者,鹹得徑行其志。至於冗末之品,凡瑣之材,雖有陶猗之貲,不敢妄參乎時彥。雖有董鄧之寵,不敢肆志於清流。而朝議之所不及,鄉評巷議猶足倚以為輕重。故雖居偏安之區,當陸沈之後而人心國勢猶有與立,未必非此數者補救之功、維持之效也。自此意浸失,而綱目愈密,名義之防愈疏。禮法日峻,廉恥之途日絀。祖諱不復嚴,而後生輕薄,蔑視前人,於是鬻販宗曾,冒亂族姓。對子罵父,無元方之責言。數典忘祖,多籍談之流失。為可嘆也。門地不復尚,而名德後人,降為皂隸。菜佣市儈之子,一朝得志,可以陵轢士流,而清門舊族,式微不振,至不獲庇及嗣息,良可痛也。婚姻不復慎,而伉儷失倫,涇渭莫辨。較量貲財之重輕,則譚邢之族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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