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詩有入樂不入樂之分

鼓鍾之詩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頌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1]詩譜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為正經。頌也,詩之入樂者也。邶以下十二國之附於二南之後而謂之風,鴟鴞以下六篇之附於豳而亦謂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於小雅,民勞以下十三篇之附於大雅,而謂之變雅,詩之不入樂者也。[2]釋文曰,從六月至無羊十四篇,是宣王之變小雅。從節南山至何草不黃四十四篇,前儒申公毛公皆以為幽王之變小雅。從民勞至桑柔五篇,是厲王之變大雅。從雲漢至常武六篇是宣王之變大雅。瞻卯及召旻二篇是幽王之變大雅。正義曰,變者雖亦播於樂或無算之節,所用或隨事類而歌。又在制禮之後樂不常用,今按以變雅而播之於樂,如衛獻公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是也。

樂記子夏對魏文侯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風,房中之樂也,鄉樂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至變雅則衰周鄉士之作,以言時政之得失。而邶鄘以下則太師所陳以觀民風者耳,非宗廟燕享之所用也。但據程大昌之辯,則二南自謂之南,而別立正風之目者非。[3]大昌字泰之,孝宗時人,著詩論一十七篇。朱子當日或未見。

四詩

周南召南,南也,非風也。豳謂之豳詩,亦謂之雅,亦謂之頌,[4]據周禮龠章。而非風也。南、豳、雅、頌為四詩,而列國之風附焉。此詩之本序也。[5]宋程大昌詩論謂無國風之目,然禮記王制言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即謂自邶至曹十二國為風無害。

孔子刪詩

孔子刪詩所以存列國之風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猶古之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而季札聽之,以知其國之興衰。正以二者之並陳,故可以觀可以聽。世非二帝,時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風有貞而無淫,有治而無亂也。文王之化被於南國,而北鄙殺伐之聲,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詩尚存而入夫子之刪,必將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風,存北音以系紂之風,而不容於沒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刪,志淫風也。叔于田為譽段之辭,揚之水椒聊為從沃之語,夫子不刪,著亂本也。淫奔之詩錄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風之甚也。一國皆淫,而中有不變者焉,則亟錄之。將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雞鳴相警以勤生也。出其東門不慕乎色也。衡門不願外也。選其辭比其音去其煩且濫者,此夫子之所謂刪也。後之拘儒不達此旨,乃謂淫奔之作不當錄於聖人之經,是何異唐太子弘謂商臣弒君不當載於春秋之策乎?[6]舊唐書高宗諸子傳。黃氏日鈔雲,國風之用於燕饗者惟二南,而列國之風未嘗被之樂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頌,而未及乎風也。桑中之詩明言淫奔,東萊呂氏乃為之諱,而指為雅音,失之矣。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選詩一掃千古之陋,歸之正旨。然病其以理為宗,不得詩人之趣。且如古詩十九首,雖非一人之作,而漢代之風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刪者讀之,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何以異乎唐詩山有樞之篇?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蓋亦邶詩雄雉于飛之義。牽牛織女,意仿大東,兔絲女蘿,情同車轄。十九作中無甚優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嚴為繩削,雖矯昭明之枉,恐失國風之義。六代浮華固當芟落,使徐庾不得為人,陳隋不得為代,無乃太甚!豈非執理之過乎?

何彼穠矣

山堂考索載林氏曰,二南之詩雖大概美詩,亦有刺詩。不徒西周之詩而東周亦與焉。據何彼穠矣之詩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考春秋庄公元年書,王姬歸於齊,此乃桓王女平王孫下嫁於齊襄公,非平王孫齊侯子而何?[7]洪氏容齋五筆曰,春秋庄公元年,當周莊王之四年,齊襄公之五年,書王姬歸於齊。庄公十一年當庄王之十四年。齊桓公之三年,又書王姬歸於齊。庄王為平王之孫,則所嫁王姬當是姊妹。齊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二者必居一於此矣。說者必欲以為西周之詩,於時未有平王,乃以平為平正之王,齊為齊一之侯,與書言寧王同義,此妄也。[8]毛氏傳,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孫,適齊侯之子。按成王時齊侯則大公,而以武王之女適其子,是甥舅為婚。周之盛時必無此事。逮成王顧命丁公始見於經,而去武王三十餘年,又必無未笄之女矣。據詩人慾言其人之子孫則必直言之,如稱衛庄姜則曰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美韓侯取妻則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詩刺詩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無肅雍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穠矣,唐棣諱闕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詩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車胡不肅雍乎?是譏之也。按此說桓王女平王孫則是,其曰刺詩於義未允。蓋詩自邶鄘以迄於檜曹,皆太師之所陳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詩則用之為燕樂,用之為鄉樂,用之為射樂,用之為房民樂。而鼓鍾之卒章所謂以雅以南,春秋傳所謂象箾南龠,文王世子所謂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東周之後其詩可以存二南之遺音,而聖人附之於篇者也。且自平王之東周,德日以衰矣,麥禾之取,繻葛之戰,幾無以令於兄弟之國。且庄王之世,魯衛晉鄭日以多故,於是王姬下嫁,以樹援於強大之齊。尋盟府之墜,言繼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時,猶能修周之舊典。而容色之盛,禮節之備,有可取焉。聖人安得不錄之以示興周道於東方之意乎?[9]春秋襄十五年,書劉夏逆王后於齊,亦此意。蓋東周以後之詩得附二南者,惟此一篇而已。後之儒者乃疑之,為是紛紛之說,是烏知聖人之意哉?或曰詩之所言但稱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婦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則德可知矣。[10]說苑引書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婦人之所以姣好也。故碩人之詩美其君夫人者,至無所不極其形容。而野麇之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為妃主碑文,亦多有譽其姿色者。[11]洪氏隸釋載郭輔碑雲,有四男三女,咸高賢姣孋。漢魏間人作已如此。豈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為諱而不道乎?夫婦人倫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於齊,甥舅之國,太公之後,先王以周禮治諸侯之本也。詩之得附於南者以此。舍是則東周以後事無可稱,而民間之謠刺皆屬之王風矣。況二南之與民風其來自別。宣王之世,未嘗無雅。則平王以下豈遂無南?或者此詩之舊附於南,而夫子不刪,要亦不異乎向者之說也。

何彼穠矣以庄王之事而附於召南,其與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於書一也。

邶鄘衛

邶鄘衛本三監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統於衛矣。采詩者猶存其舊名,謂之邶鄘衛。[12]漢書地理志,河內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風邶鄘衛國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故書序曰,武王崩,三監畔,周公誅之,盡以其地封弟康叔,號曰孟侯,以夾輔周室。遷邶鄘之民於雒邑。故邶鄘衛三國之詩相與同風。邶鄘衛者總名也,不當分某篇為邶,某篇為鄘,某篇為衛。分而為三者,漢儒之誤。以此詩之簡獨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舊也。[13]觀小雅六笙詩,毛公頗有升降。黍離之篇,毛公以為王,齊詩以為衛,則知今詩之次序多出於漢儒也。新序黍離,衛宣公之子壽閔其兄而作。考之左氏傳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觀樂於魯,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宮文子之言引衛詩曰威儀棣棣,諱闕不可選也。此詩今為邶之首篇。乃不曰邶而曰衛,是知累言之則曰邶鄘衛,專言之則曰衛,一也。猶之言殷商,言荊楚云爾。意者西周之時故有邶鄘之詩,及幽王之亡而軼之,而大師之職猶不敢廢其名乎?然名雖舊而辭則今矣。[14]若據漢書言遷邶鄘之民於雒邑,則成王之世已無邶鄘。

邶鄘之亡久矣,故大師但有其名。而三國同風,無非衛人之作。檜[15]左傳作鄶。之亡未久而詩尚存,故別於鄭而各自為風。匪風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16]曰誰將西歸?是鎬京尚存,故鄭氏譜以為當夷王厲王之時。蘇氏以檜詩皆為鄭作,非也。

邶鄘衛三國也,非三監也。殷之時邦畿千里,周則分之為三。今其相距不過百餘里,如地理志所言,於百里之間而立此三監。又並武庚而為一監,皆非也。宋陳傅良[17]止齋集答黃文叔書。以為自荊以南蔡叔監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國。管則管城,霍則所謂霍太山也。其繇地廣,不得為邶鄘衛也。

黎許二國

許無風,而載馳之詩錄於鄘。黎無風而式微旄丘之詩錄於邶。聖人闡幽之旨,興滅之心也。

諸姑伯姊

泉水之詩,其曰諸姬猶碩人之庶姜。古之來媵而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國。其年之長幼,序之昭穆,則不可知也。故有諸姑伯姊之稱,猶禮之言伯父伯兄也。貴為小君而能謙以下其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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