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想好了,不走了?」姜貽新拿著一縲文件進了林雁冬的辦公室。

「說話算話。」林雁冬挺著胸脯,一副義無返顧的神氣。

老薑頭今天很高興,舉起手上的一份文件,沖她揚了揚,笑道:

「好!不走就給你看。」

林雁冬只看了一眼標題《關於分期治理清河的規劃報告(草案)》,就高興得跳了起來:

「規划出來了?」

「當然!」他那小三角眼眯成了一條縫,鑲嵌在滿是摺子的臉上,都快分不清哪是哪了,「而且已經上報省局了。」

「市裡送了嗎?」林雁冬隨口問了一句。

「還沒有呢。」姜貽新撤了撇嘴,神秘地搖了搖頭。

林雁冬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沒有說什麼。

姜貽新見辦公室里沒有別人,就小聲說道:

「別看我這個人老實巴交的,其實有時候也很狡猾。我呀,先給它往省局報,只要一表態,市裡討論的時候,咱們就多一個後台。哈,哈!」

姜貽新走了,林雁冬迫不及待地打開文件看了起來。

這份文件從開始起草到最終完工,她已經看過不知多少遍了。不,從調查數據、醞釀整體治理方案、到一個廠一個廠的落實治理措施,她已經熬過不知多少個通宵了。這裡凝聚著她的心血,她的希望;不,凝聚著全局50多名員工的心血,凝聚著清河兩岸幾百萬人民的希望。當然,為它嘔心瀝血、付出最多的還是姜貽新。而在他的身後則是金滔。看到這份報告,金滔會高興的。他很久沒有高興的事兒了……

我不到《環保通訊報》去,他會理解的。他簽發那份調令,很可能是對我的一種遷就,是他「並不是總能控制自己」的一次失控。他說過:「清河沒有治理,你怎麼能走呢」?他是希望我留在清河的。治理清河是他的夙願,是我們共同的事業,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走呢?不,我不能走……

當然,不走,就失去了和他在一起的最後機會。

他不是輕易遷就別人的人,他不會再有第二次的失控。

如果我這時候去,我就不是我林雁冬了!她一隻胳膊肘撐在桌上,眼睛還直直地望著那份文件,心卻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她抬手摘下耳機。

「小林,昨天晚上我很抱歉……」

她馬上把電話掛上了。

電話鈴又響了。肯定還是他,不接。

可是,那邊就是不掛機,鈴聲響個不停。林雁冬聽而不聞,任那電話山響。偏偏這時,同屋的一個同事進來說:

「小林,電話!」

「唉,真懶得接。」林雁冬無可奈何地拿起電話。

「小林,你別掛電話。」那邊李傑明急急地說,「我知道我錯了,我也不解釋了,我有正事跟你說。王先生來了一個電傳,報來了造紙廠設備清單……」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告訴我幹嗎?」

「他讓我複製一份給你,裡邊有全套污水回收設備目錄。我們這邊的同事看了,都覺得很先進。你看看,你會……」

「那就請你給我寄來。」

「我晚上,給你送去……」

「不必了。」

林雁冬放下電話。

她的心緒給搞亂了。這個李傑明真無聊!他肯定還會纏住我不放,在機關門口等我,到家裡去找我,搞得滿城風雨,好像我跟他真有什麼似的!

下班時,丁蘭蘭來找林雁冬去逛商場,覺得這位好友無精打採的,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勁頭,就問:

「雁雁,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林雁冬往自己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嗔怪道,「我不挺好的嗎?」

「算啦吧,你還瞞得過我?看你,兩眉毛都擠一塊兒了。」

「哪有的事兒!」

「好吧,好吧,算我沒說。」丁蘭蘭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又關切地問,「聽說你要調走了,是調省局還是調市經委?」

「我哪兒都不去。」

「不去市經委?」

「不去。」

「你的白馬王子會同意?」

「什麼呀,什麼?」

一看林雁冬板著臉,丁蘭蘭覺得她不是開玩笑,問道:

「不是李傑明替你活動的嗎?」

「去他一邊兒的。這人討厭透了,你少提他。」

「那……省局你也不去了?」

林雁冬本來已經持著小包準備走了,這時索性在那張破長沙發上坐了下來,左腿高高的架在右腿上,兩個胳膊肘往胸前一抱,宣稱:

「本小姐哪兒也不去,清河市環保局這份兒皇糧吃定了!」

「真的?金局長調你也不去?」

「愛誰誰……」

「得啦吧,你別跟我這兒假裝正經,誰不知道呀!」

「知道什麼呀?」

林雁冬嘴上抵擋著,心裡跟裝了七八隻小兔子似的,亂成了一團兒。雖說是和丁蘭蘭無話不談,可這個深藏的秘密她一點也不知道。這時她觸及到了,她到底知道多少,她究竟知道些什麼?

這是一個絕對的禁區,是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孤獨的王國。多少個寂寞的日子,多少個靜靜的夜晚,她把自己關閉在這小小的王國里,獨自品嘗愛情的滋味,得來無盡的溫馨,也得來無涯的惆悵。此刻,假如這秘密真被好友識破,往後的日子裡可以有一個盡情傾訴的對象,這難道不是喜的分享、憂的分擔?她心裡有太多太多的歡喜,太多太多的憂傷,一副肩膀挑這個挑子太重了!

「你別忘了,雁雁,我在省局也有很多朋友。」丁蘭蘭歪身在沙發上坐下,一雙大眼斜睨著她,「早有情報告訴我啦,林小姐跟金局長一塊兒壓馬路數電線杆子,你敢否認?」

需要否認嗎?不,不需要了。

「還有人看見你跟他在飯館裡,碰杯!」

怎麼,這也給人看見了?

「還有,你住在招待所,他去看你,有沒有,你說!」

她嬌俏的臉雖然霎時變得彤紅,但卻沒有分毫的羞色,只嗔怪道:

「你是私家偵探呀。」

「你上次到省里,他每天都去看你,是嗎?」

「去過幾次。」

「啊,雁雁,你老實告訴我,你跟金滔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有什麼程度不程度的?我們只是比一般朋友好一點的朋友。」

丁蘭蘭興奮得揚起手兒拍了她一巴掌,撒著嘴笑道:

「算啦,什麼『比一般朋友好一點的朋友』,這像什麼話呀,多繞口,謊話總是編不圓的,老老實實招供吧,姐們兒!」

「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丁蘭蘭又把臉兒湊近些,盯著她的眼睛問:

「真的,沒上床?」

「什麼呀,你?」林雁冬叫了起來。

「也沒碰你?」

「沒有。」

「真的?」丁蘭蘭揚著那對細眉毛笑。

「蘭蘭,你愛信不信。我跟金滔……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其實,我真,真的很痛苦。我媽說,這是絕望的愛,沒有希望的愛。」

「不見得。」聽到好友這麼推心置腹,丁蘭蘭又興奮起來。

「他有妻子。」

「都20世紀末了,我的小姐!你愛他,他愛你,這就是一切。」

「那我不成第三者了?」

「那是婦聯的邏輯,我就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夫婦要是鐵板一塊,人家想插也沒地方下足呀!」

「不,我不想破壞人家的幸福。」

丁蘭蘭「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行,行,當你的『東方女性』去,聖潔,崇高,偉大,就是以淚洗面!」

林雁冬望著替自己生氣的好朋友,心裡很感動:

「我承認,在思想深處,我是很傳統的。」

「那你純粹是自找的,明知道人家有老婆,幹嗎非去找罪受?」

「感情上的事,身不由己呀!」

「對呀,身不由己!你愛他,就大膽愛去,只要不跟他結婚,不犯重婚罪,誰也管不著。」

「這……」

林雁冬只覺得身上發燙。她從來沒有想過,還能有這樣一條出路。

「當然,你也要考慮,你究竟能不能控制金滔。」丁蘭蘭又提出忠告,「我告訴你說吧,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不是這種人!」

「瞧你,我一說到他,你就護他。」丁蘭蘭嘆了口氣說,「我看得出來,你愛他。雁雁,真正的愛,人生難得。也許有人一輩子都碰不上一口呢。你既然碰上了,就千萬別放過。要不,你會後悔一輩子。」

林雁冬又點頭又搖頭,說:

「蘭蘭,我真羨慕你。你敢愛敢恨,活得瀟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