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林雁冬從鄉下回來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小別數日,突然身價百倍,儼然成了機關里的熱門人物。

「你可回來了!這幾天,從早到晚都是經委找你的電話。」辦公室的同志告訴她。

「是嗎?」她用那雙丹鳳眼斜睨著人家,將信將疑。

「雁雁,好傢夥,那位李主任一天好幾個電話找你……」丁蘭蘭摟著她的肩膀,在走廊里悄悄地說。

「他有病!」

姜局長同她一個車說說笑笑回來的,剛進辦公室沒有10分鐘,又把她叫了去,滿臉嚴肅地問:

「你是有個親戚從香港回來了嗎?」

「親戚……哦,不是親戚,是我外婆家的一個朋友。」這關係她向人說了好多回了。

「是不是姓王?」

「是呀!」林雁冬莫名其妙。看姜貽新那張緊蹦著臉的樣子,好像王耀先犯了什麼案,進了公安局。

「你……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姜貽新一不高興,那馬臉就拉得老長。

這老薑頭怎麼了?林雁冬心裡想:人家一個港商來談生意,接待單位是經委,跟你環保局長有什麼相干?就算是通過我介紹的,您也管不著呀,都有病!

見林雁冬站在桌子對面搭拉著眼皮兒不言語,姜貽新這才把一張電話記錄放到她面前,一揮手說道:

「你自己看吧!」

林雁冬抬眼看了姜貽新一眼,有點奇怪地拿起了那張紙。舉目望去,只見「來電話人」一欄上寫著「市經委呂主任」,「電話內容」一欄里寫道:

你們環保局的林雁冬同志,介紹港商王先生來我市洽談投資事宜。

王抵達我市後,即由經委熱情接待,徐市長並親自出面做工作,可望就合

資達成協議。可是,作為介紹人的林雁冬同志,迄今未與王先生見面,引

起王先生不必要的猜疑。請轉告你們姜局長,在外商來我市之際,你局把

林雁冬同志抽調下鄉,經我委李副主任電話催請,林仍未回城,對經委同

外商的洽談造成一定的困難。聽說林雁冬同志近日將回機關。請轉告姜

局長,立即通知林雁冬同志,來經委一談。

「他們還講理不講理!」林雁冬叫了起來。「他們生意談不談得成,跟我有什麼相干,更礙不著您呀!早知道這樣,我才不管他們這些破事兒呢……」

「算了,什麼也別說了。明天一早,你去他們那兒一趟。」

「我幹嗎去?關我什麼事!」林雁冬噘著嘴真生氣。

「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人家經委比咱們大半級,你就甭想平起平坐。小林,你去了,能解釋就解釋幾句;不能解釋就算啦,反正也不能為這事兒把我怎麼樣。」

「姜局長,你這人怎麼這麼……」

林雁冬瞪了上司一眼,把已經到嘴邊的「窩囊」兩個字咽了回去,轉身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她四處找省局出的《環保通訊》。那是一份列印的內部刊物,無非登些省局的通報,或表揚,或批評;再就是省局召開的這個會那個會的消息。機關里的同事都不愛看,林雁冬卻是它的忠實讀者,每期必看,連一條簡訊都不漏過——只有從那裡,她才可以捕捉到金滔的某些信息。

金滔從來不給她寫信。她也從來沒有要他給自己寫信。但在不能相見的那些日子裡,她又多麼希望能得知他的行蹤,哪怕是一星半點也好!

《環保通訊》正好填補了這個空白。它經常報導金滔出席這樣那樣的會議,作了這樣那樣的指示,有時還發表《金局長在某某會議上的發言摘要》。這些在別人看來很乏味的東西,到林雁冬眼裡,卻變得有血有肉,常常令她心跳。她看到了遠在省城的金滔幹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看到了金滔的高興,金滔的憂慮,從中得知他的心境。特別是讀到金滔那些言詞犀利、很有個性、常常令人拍案叫絕的「批示」,更使林雁冬有一種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親切感。

下去了幾天,算來應該收到兩期新的《環保通訊》。可是,翻遍了辦公室的書架,只找到了一期,而且上面沒有一丁點兒金滔的消息。這是怎麼回事?上中央開會去了?不會吧,沒有聽說國家環保局有什麼會呀!病了?可能的。他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也許應該到省里去看看他?

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去,就像他上次來「視察」馬踏湖一樣。有誰知道呢?為什麼我就不能去呢,買一張長途汽車票4小時就到了。甚至不用,每天去省里的小車還少嗎,隨便搭一輛車,只用2小時20分鐘就可以坐在他的面前。不,還是先打一個電話約他出來比較好,不過,也沒什麼,本來我就是省局的,我回省局像口娘家一樣,誰也不會奇怪的。我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她左手撐著太陽穴,右手握著圓珠筆,心不知飛到哪兒去了。直到桌上的電話鈴刺耳的響了起來,才把她嚇了一跳,從白日夢中醒來。

「是小林嗎,你可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呀?」

一聽李傑明樂滋滋的聲音,想起那個無理的電話紀錄,林雁冬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冷冷地回了一句:

「剛到。」

「怎麼,累了吧?聽聲音,好像底氣不足嘛。」

林雁冬看了一眼辦公室里的同事,盡量用平靜的聲調問道:

「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呀,我的小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那位香港的朋友我可是負責接來了,我們經委把這位先生待為上賓……」

「那太好了。我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小林,我們呂主任還想請你來一下呢……」

一聽這話,林雁冬的火怎麼也憋不住了,沖著電話就嚷了起來,也不管辦公室還有沒有旁人了。她叫道:

「我又不是你們經委的人,幹嗎要聽你們的調遣?」

「小林,喂,小林,你聽我說!」李傑明一聽林雁冬真生了氣他也真急了,在電話那頭一疊聲的勸,「小林,你還不知道我們這位大主任?他就這麼個人,仗著老資格,到處倚老賣老,清河市誰也不能把他怎麼著。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不就完了嗎!」

「簡直是豈有此理嘛!」林雁冬最不能容忍的是他們跟姜局長過不去,於是狠狠地說道,「你們生意談成談不成,跟我們姜局長有什麼關係,幹嗎給人家發號施令。發得著嗎?算啦,李傑明,算我倒霉,多管閑事。這事就到此為止,明天讓那位闊少爺回他的香港去……」

「別,別,小林,你先消消氣。電話里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今天我請你吃晚飯,算是替呂主任陪禮道歉,怎麼樣?」

「算了吧,我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兒,少來這一套!」

「不是啊,小林你聽我說,這事,也不能完全怪呂主任,你的這位朋友也是比較難說話。本來,那天在水仙酒樓,當著徐市長的面,談得挺好的。後來,呂主任跟他進一步談,他就往後縮了,老說一切都得等林小姐回來再說,好像你是他的什麼私人顧問似的……」

「有病!」林雁冬罵了一句,沖電話說了一句,「明天我去見他,行了吧!」

不等李傑明再說什麼,林雁冬就把電話掛了。

下班回到家,爸爸不在,媽媽還沒有下班。望婆婆寶貝似地伺候她,一會兒說她黑了,一會兒說她瘦了,一會兒說她髒得像個小泥人兒。說著又馬上給她燒了熱水,逼她立刻洗澡換衣服。直到聽見衛生間里嘩嘩的水響,她才放了心,守在門外,提高了聲音,把這幾天家裡的事兒一五一十的給她來了個全面的彙報:

「你走的那天晚上,家裡來客人了。就是跟你照相的那位王先生,你外婆托他給你帶了好多東西,還有給我的呢。那天也真不湊巧,就你爸一人在家。我看那位王先生,人挺隨和,跟誰都能說上話,還跟我說了好些話呢。直打聽你什麼時候回來,說是想見見你。」

衛生間里只有潑水的聲音。

「我說雁雁,你回來了,該給人去個電話。」

「我怎麼知道他住哪兒?」

「你爸准知道。那天公家請王先生吃飯,你爸還去了呢。」

林雁冬披著水淋淋的長髮,探出腦袋來問道:

「我爸去幹嗎?」

「吃飯呀,你爸可高興呢。這些日子,他天天刮鬍子,穿得乾乾淨淨。我瞧著,年輕了好幾歲,可精神啦!」

等林雁冬甩著頭髮上的水走出來時,望婆婆忙拿了干毛巾上去幫著擦,一邊又不知為什麼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爸爸直誇王先生好……」

「哦,是嗎?」

「你媽這幾天呀,話也多了。我看哪,他們倆……」

「您又多管閑事了,小心我媽聽見。」

「我不怕她聽見。本來嘛,都這一把年紀了,還鬧什麼鬧?」

望婆婆嘮嘮叨叨的,進衛生間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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