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如果不知道他明天來,就不會這麼心神不定了。

穿什麼衣服呢?林雁冬一邊翻大衣櫃,一邊很生自己的氣,何必這麼費心勞神的呢,該穿什麼就穿什麼吧!衣服對人並不那麼重要,我怎麼一點兒也記不起他都穿的是些什麼衣服呢,真怪!

儘管如此,她還是把衣櫃翻了個亂七八糟,找出了一套又一套的夏裝。這件麻紗的真漂亮,特別是它那湖水一樣的顏色,到湖區去是很協調的。不,這顏色和湖水太沒有反差了,何況姜局長他們都要去,一個機關的,幹嗎讓人覺得我今天穿得特別?

不,這件不行,還是穿白的吧!可是,白裙子一坐那小木船肯定全完,還是找件顏色深一點的好。算了吧,根本就不要穿裙子,還是老老實實穿長褲比較實惠,上面找一件好點的襯衣就行了。

折騰到12點,林雁冬才不無遺憾地躺下了。畢竟是年輕人,儘管心裡不踏實,還是一覺睡到等人叫才醒。睜開眼一看見望婆婆皺皺巴巴的臉,她就急了,魚似的一個打挺就坐了起來,還直埋怨:

「這麼晚才叫人家!」

望婆婆哪知道姑娘的心事,莫名其妙地瞪著她說:

「你說有事,我比平常還早叫了你五分鐘呢!」

「五分鐘,五分鐘,五分鐘哪兒夠呀!」

她忙忙亂亂地拽過昨晚搭在椅子背上的牛仔褲,又拿過了那件花襯衣。一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她跳起來又跑到大衣櫃里一通亂翻,最後找了一件白綢襯衣出來匆匆穿上。

進了衛生間,林雁冬洗了臉,又對著鏡子梳那一頭長髮。昨晚剛洗的頭,還噴了從香港帶回來的定型髮膠,今兒早起再梳就不是那髮式了,真煩人!最後乾脆用根橡皮筋一系了事。再看看錶,糟,在衛生間耽誤的時間太多了,她沒顧上吃那熱騰騰的包子,騎上車就跑了。

「帶兩個包子,班上吃去……」望婆婆追到門外。

林雁冬頭也不回地走了:他那人脾氣急,天氣又熱,肯定是一大清早從省城出發,路上車好走,三小時的路程兩小時就到了,這會兒,說不定正坐在姜局長的辦公室里喝茶呢。

她心裡絕對不敢承認,那一種渴望見到他的煎熬,正一刻不停地灼傷著她的自尊。她不敢承認,也不願承認,那是一種怎樣無法抑制的震動著自己靈魂深處的思念!

啊,他要來了,終於來了。

這一天,好像已經盼望了很久很久。是的,很久很久。他應該來的,早就該來的。他有足夠的理由來……可是,他會不會突然不來了……不,不可能,怎麼不可能呢?「臨時有個會,脫不開身」,一個電話就可以把她澆個透心涼。而且從香港回來幾個月了,快一個季度了,他就是沒有來過呀!

他是在迴避我?

不,不可能,他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我心裡……

他真的什麼感覺也沒有?他總該感覺到一點什麼。如果他什麼感覺都沒有,那就太悲哀了。

她飛快地騎著車往前奔,心裡翻來複去地問著自己,沒有一個答案,直到腿累了,心也累了。

到了局裡,把車擱進車棚,她剛推開辦公樓的大門,迎面就被姜局長那個小個兒的秘書截住。他用一口不南不北的普通話沖她喊開了:

「怎麼摘的,你?讓金局長、姜局長他們都等你呀!」

怎麼,他已經來了,他現在真的就坐在姜局長的辦公室里?

小個子秘書見她滿臉緋紅,怔怔地站著,不解釋,也不抗議,覺得自己的態度多少有點粗暴,於是緩和著口氣說:

「你還不知道金局長的脾氣?他這人呀,說要來,可不管你什麼時候上班。今天姜局長七點半就到了。這樣吧,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去叫他們!」

沒等林雁冬答話,他邁開小短腿兒轉身就跑上了樓。

不一會兒,金滔那特有的響亮的笑聲就從樓梯上傳了下來。她已經看見他了,他正走到拐角處,一邊下樓,一邊回頭對身後的姜貽新說著什麼可樂的事。

就在他剛一拐彎的瞬間,迎面正好看見站在樓下過廳里的姑娘。

從門外射進來的光束把她照得透亮,而她姣好的臉龐卻有些模糊。他好像沒有看見她,只一愣神,馬上就神色自如地繼續往樓下走,並且不斷回頭同姜貽新說著話,好像這輩子跟他有說不完的話。

林雁冬不由地有些傷感。

難道……難道這就是期待已久的重逢?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視而不見,形同路人!果真如此,又何必期待?林雁冬,難道你也正在加入那不幸的等待的行列,像許多感情不能自持的人一樣,等待那無望的幸福?啊,不,我並不是一個感情脆弱的女孩。我清醒著呢,我應該……

下完了最後一級樓梯時,他忽然站住了,回過頭去說:

「老薑啊,你們都忙,不用那麼多人陪我了!」

姜貽新太了解這位上級了,他到市裡來從不喜歡前呼後擁的,因此,他准也沒叫,只叫了一個林雁冬。一來她一直盯著馬踏湖的治理工程,二來她原本就是省局的,同金局長很熟。除此之外,就沒別人了。連自己的秘書,他都沒有讓去。

「人不多,」姜貽新笑道,「就我們倆,再加上一個林雁冬。」

聽到點了這個名字,金滔彷彿才看見了樓下的人。他立刻揚起手來打招呼:

「小林啊,又要辛苦你了!」

她綻開笑容,迎上前去。

他走近了她,伸出手來。他的手又大又粗,握著她怯怯地伸過來的小手,像握著一隻小鳥兒,生怕傷害了似的,只那麼輕輕地一握,隨即鬆開了。

「金局長,你來得真早。」林雁冬抬眼望著他,他好像瘦了。

金滔卻避開著她的眼睛,反而急忙回頭問姜貽新通往湖區的那一段公路是否修好、是否堵車呀等等。

林雁冬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不能忍受這種哪怕是無意的怠慢,便提高了聲音,插進去說道:

「路早修好了,金局長,就看您的駕駛技術了!」

姜貽新還在一旁建議,是不是讓巾局的司機開車送送,這樣安全一點。可金滔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眉頭一皺,斜了姜貽新一眼說:

「好,你的命值錢,別坐我的車。小林,你怎麼樣,敢坐我的車嗎?」

他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終於直射過來,大膽地審視著她,彷彿要把她看透;不,簡直早已把她看透。這種挑戰的目光,帶著那樣一種自信,具有難以言說的魔力,頓時把她剛才的怨氣、委屈統統一掃而光,喜悅又重新填滿了她那惶惶不安的心。

金洞已經飛快地鑽進了自己的駕駛座。姜貽新為了證明自己的命並不值錢,也跟著鑽進了後邊的座位。那小個兒秘書見林雁冬還獃獃地傻站在那兒,不耐煩地叫道:

「你幹嗎呢,上不上呀?」

林雁冬兩步跑到車前時,只見金滔彎過身子伸過一條長胳膊拉開了前邊的車門,同時喊了一聲:

「坐前邊帶路!」

這一聲命令,使她拋棄了最後的猶豫,別無選擇。等她鑽進車裡,剛關好車門,還沒扭過頭來時,車已經開動了。

她側臉望了他一眼,只見他全神貫注著前方,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掃到兩旁。不過,又一道命令下來了:

「繫上安全帶!」

她乖乖地繫上了安全帶。姜貽新也不是頭一回坐他開的車,此時倒是悠然自得地靠在了后座上。聽到這話,他抬起了身子,把兩個胳膊肘趴在前座的後背上,笑問道:

「金局長,我看您是有開車的癮吧?」

「當然!幾天不開車,手就痒痒。」

「要是我們的領導都會自個兒開車,那能節省多少人力啊!」林雁冬也插了句嘴。

「這也不難。只要下個文件,不會開車的不能當官兒。你看吧,就都會了!」金滔自己坐好,朝後邊扭了扭頭,問道:「想聽點什麼?」

「有京戲的帶子嗎?」

「抱歉,沒有。」

「有什麼?」

「流行歌曲。」

「嗬!金局長,」林雁冬笑道,「您也喜歡聽流行歌曲?」

「怎麼,不可以?」金滔笑答道,「流行歌曲又不是你們年輕人的專利。」

「您喜歡誰的歌?」林雁冬一邊問,一邊已經打開車上的雜物箱,伸手去翻盒帶,拿了一盒舉在手上,笑嘻嘻地又問,「你喜歡聽鄧麗君?」

「怎麼,不允許?」

「軟綿綿的,我不愛聽。」

「我倒覺得她咬字清楚,嗓音圓潤,蠻有味道的。」金滔一點不帶玩笑地說,「人的生態環境,也跟地球一樣,需要一種調節機制。工作那麼緊張,忙了一天,聽一點軟性歌曲,調劑調劑,很好嘛。」

「你就不怕受糜糜之音的腐蝕?」姜貽新探著頭眨巴著眼笑問道。

「笑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