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喂,金局長嗎?」

「是我。啊……」

「我回來啦!」

「好呀,你現在在哪裡?」

「在機場。我準備在省里呆一天。」

「好哇,讓招待所給你留房間……」

「我可不住你們招待所。」

「那你準備住哪兒?」

「豪華大酒店。」

「那可是宰人的地方。」

「我有錢呀!走的時候外婆給了我一大把,夠我用的了。」

話筒里傳來了他那具有感染力的笑聲。

「今天能見您一面嗎?局長!」

「當然,很願意聽聽你的香港見聞。」

「您都去過了,還用聽我的?您什麼時間有空?」

「6點吧。」

「好,我準時在大廳恭候啊!」

豪華大酒店座落在省城一個幽靜的小區,在這裡算是首屈一指的大賓館了。但在剛從香港熱鬧場中歸來的林雁冬眼裡,這裡的一切與豪華就相距甚遠了。地毯很臟,壁紙鼓出來,衛生間里的抽水馬桶下雨似的叮叮咚咚漏個不停,房間里傢具的色彩讓你的眼睛受到不斷的強刺激。

她把行李放下,站在這留有陌生人體氣味的房間里,忽然覺得很無聊。何必要在省里留一天呢,就為了跟他見上一面?或許,應該像他說的那樣,去住省局招待所?那就馬上能見到他,無須再等到晚上6點了。

省局招待所那小院,她太熟悉了。那專為單身職工留的幾間集體宿舍,在她剛走出大學校門跨上人生之旅的途中,留給她多少美好的和惱人的回憶啊!

特別是那一次的病!

那時,她剛從大學分配到省環保局,上了兩天班就病倒了。躺在宿舍里,她很寂寞,很想媽媽。她覺得自己怪可憐的。人生地不熟,一生病,就像世界的末日來臨。她當時就給局長寫了份報告,說是媽媽身體不好,身邊沒有親人,希望能調到清河市局去工作。

現在想來,簡直幼稚得可笑,怎麼能寫這樣的報告呢?

可是,又多虧這份報告,把他帶進了她的生活。

那天下午,他來了。

「怎麼,年輕輕的,就病倒了,不幹了,要調工作了?」

他好厲害呀!

「有病治病,鬧什麼情緒?調什麼工作?」

他叫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家在清河?」

「嗯。」

「那我們是老鄉了!」

「真的?」

「別以為老鄉就好說話。工作要好好乾,病要好好治。上醫務所看了嗎?」

她點點頭。

「葯呢,吃了嗎?」

她又點點頭。

「想吃點什麼嗎?」

想吃什麼也不能跟他說呀!一個大局長,除了教訓人還能幹什麼?

她什麼也沒有說。

他走了。晚上,他讓人送來一節藕,還附了一張小條,上面寫著:

小林同志:

生病需要吃點想吃的東西。送上一節家鄉的藕,但願能引起你的食

欲,而不是相反——更誘發你的鄉愁。

金滔

從此,他不僅是她的上司,而且是她的朋友。她再也沒有提調回清河的事,他也絕口不談那份請調報告。

她被安排在辦公室工作。金局長沒有配秘書,他布置下來的工作都由辦公室承辦,其中很多都落實到她頭上。他工作抓得狠,抓得細;她工作捨得出力,捨得動腦子。她成了他很器重的一名「小環保幹部」。下去作調查研究,出去開會,都帶著她,以至天長日久,機關里就有些議論了。特別是一年前有傳言說金局長同他愛人關係不好,這種議論更成為熱門話題了。

終於有一天,金滔把林雁冬找去個別談話。

「小林,我前幾天清抽屜,清出了一份你的請調報告。」

「那是哪一年的事呀?」林雁冬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了。

「兩年前的事。」金滔說,「當時我沒有批,現在我可以批了:同意調你到清河市局去工作。」

對林雁冬來說,這不啻是當頭一棒。

「是我工作中出了什麼差錯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說過,你是個很合格的環保幹部。」

「那你為什麼要把我調走?」她都快哭了。

「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他竭力迴避她的目光說,「我覺得你的要求很合理,你母親身邊沒有孩子,需要你照顧;清河市局也需要人……」

「這不是理由!不是,不是……」她無所顧忌地放聲大哭。

「小林,你冷靜一點……」

「我偏不冷靜!你,你,你把兩年前的報告拿出來,你這是借題作文章!你害怕!」她氣得哭了,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金滔無言相對。他沉思了片刻說:

「好吧,小林,我害怕:人言可畏!我確實很怕下邊那些風言風語……」

「我才不怕呢,身正不怕影斜。」林雁冬擦乾了眼淚。

「你還年輕,」金滔搖搖頭說,「你不知道,這些流言蜚語,會給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造成多麼大的傷害!」

林雁冬不說話了。或許,他是對的?

「清河市正在治理馬踏湖,他們很需要幹部,你又是清河人,你回清河工作最合適不過了。」他看著她的眼睛,彷彿在安慰她,「過幾年,如果你覺得還是回省局好,還可以調你回來嘛。」

她回去了。

在哪兒都是工作,何必一定要在省局受氣!

等她在市局工作了一段時間以後,她才覺得生活中似乎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好像是少了省局裡那種上通中央、下連全省、耳聽四方、眼觀六路、議論風生的氛圍,好像是少了金局長那樣一位敢說敢當、雷厲風行、有說有笑、體恤下情的頭頭。

她忽然覺得應該把失去的找回來!

莫非這就是要在省城逗留一天的目的?甚至,這就是在香港沒有住滿10天就急急忙忙往回跑的原因?

不。

不是,什麼也不是。什麼原因也沒有,只是給他買了兩瓶治膽結石的葯,得及早交給他。

她打開箱子找葯。

他並沒有托她買葯,她只是偶然聽舅媽說起這種葯對治膽結石有特效,不知怎麼就想到可以買兩瓶帶回去讓他試試,或許對他有用處。葯擱哪兒了?她翻遍了箱子再翻旅行包,哪兒都沒有。怪了,葯擱哪兒了?收拾行李時還想過,要擱個好找的地兒,別到時候找不著了。噢,在這兒,擱手提包里了。

快6點了,趕快下去吧,別讓他等我。她拿了手提包,匆匆從房間里出來,坐了電梯,來到人來人往的大廳里。

不一會兒,她就發現許多眼睛都有意無意朝自己的身上掃來。她穿著在香港買的套裝,很普通的細毛線的質地,只不過式樣在內地比較少見。當然,這玫瑰的色彩加在她身上似乎透出了一股芳香,這是她自己沒有察覺的。儘管她臉上沒有任何化妝,但她挺拔地站立在光亮的大廳里,仍是很顯眼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回房去換一套衣服,換在國內常穿的衣服,別讓人覺得去了一趟香港,就有什麼變化似的。可是,眼看6點了,來不及了。她心裡對自己很不滿意,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根本沒有必要嘛!

她走到一張沙發前坐了下來。從這裡正好可以看見大門,看見從門外進來的每一個人。

門在她眼前開了又關上,關上又打開。傍晚時分,正是賓館裡客流如潮的時候。川流不息的人群從她眼前走過,她沒有看見他進來。

忽然,一個愉快的聲音幾乎就在她的面前響起:

「小林!」

林雁冬一抬頭,就看見那筆直的身軀已經挺立在自己的近前了。他穿一件很時髦的絳紫色的紗洗夾克衫,腳蹬一雙白色旅遊鞋。他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是那樣帶著笑意,給人一種稍安勿躁的從容感。

「您從哪兒進來的,我怎麼沒看見?」她站了起來。

「我把車停在停車場,就近從側門進來了。」

她這才想起,他是自己開車的。而大陸賓館的門衛還沒有這樣的服務項目,能接過客人的車鑰匙把車開走,讓客人從大門登堂入室。

金滔似乎忘記了跟她握手,反倒後退了幾步,仍是那麼含著微笑,打量一幅畫兒似地打量著她,之後又笑了起來,說道:

「怎麼,好像有點『港味兒』了嘛?」

「有點被『演變』了吧。」她也笑了起來。不等這位上司再開口,她又說,「我給您帶了一點葯回來,聽說對治膽結石特有效。」

她打開手提包,把葯遞給他。

「謝謝你。不過,聽人說膽結石沒什麼大關係,有膽結石的人永遠胖不了,還省得減肥了呢!」他把葯接過去。

「這是偽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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