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新世界 第六十九章 向遠方

1914年的秋天,對於很多國人來說,是黃金色的回憶。當然,對於何燧來說,也是。

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個除了原則之外,再沒有什麼其他心思的人。在新民國建立以來的日子裡,他把自己放逐在祖國的邊疆。靜靜的看著中樞國內的濤生雲滅。想著一些可能永遠也難以想清楚的東西。塞外的風霜粗礫了他的面容,也磨硬了自己的內心。當初在南洋第九鎮當中那個最年輕有為,最熱情洋溢的青年軍官。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城府深嚴的高級將領。而時間,不過才過去了幾年。雨辰對他不是不提拔重用,最精銳的部隊交給他統帥,在東北西北,他做事帶兵的空間也很大。他的名聲在國內也是如日中天,江北軍三傑,在民國青年心中,已經成為了一種傳奇的象徵。可是他的內心依然覺得沉重。現在這樣的國家,真的是他苦苦追求的那種理想的國家嗎?現在這樣的時代,就是自己覺得理想的時代嗎?

如果是理想的時代的話,為什麼現在的國家,中山先生等等元勛都已經近乎消失。整個中國,現在只有雨辰一個人的聲音?他的每一個決定,人們從一開始的被動接受,到現在無條件的歡呼。國家有這樣一個強人,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現在的決策行為沒有發現有錯誤的地方,但是人一輩子都能夠不犯錯誤嗎?那時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能不能承擔錯誤所要付出的代價?國家在復興的號召下,逐漸成為一個民氣沸騰的國家,國民願意為了強大付出任何代價,願意為了復興跟隨著雨辰一直走下去。就像當初才起兵時自己那樣的熱情。但是復興和崛起,一定需要百姓們付出巨大的犧牲,和慘痛的代價么?現在只是國防軍在做出心甘情願的犧牲,而將來會不會以復興和崛起的名義,讓普通民眾也共同承擔這樣的犧牲?

這些問題都不住的考問他自己的內心,但是何燧也知道,這些也不過是想想而已。他的生命,已經緊緊的捆在雨辰前進的戰車上面。他不可能背叛雨辰,甚至也不可能說退出。在內心當中,他一樣會為雨辰領導著國家逐漸走向強大,走向復興而激動。他只希望自己能在一場光榮的戰事當中,倒在一顆子彈之下。蓋著國旗葬在祖國的邊疆,葬在自己曾經浴血戰鬥過的地方。不管這個國家將來如何,他也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在這樣的思想下面,他又怎麼會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呢?當念蓀大哥快有自己的孩子,雨辰也總算結婚了,陳山河更是因為感情問題鬧出了那麼大的風波之時,他也對這些問題毫不考慮。直到今天。

陳山河換了便裝,更是顯得瀟洒倜儻。手工縫製的西裝看起來和他穿的軍服一樣合身。提著根文明棍拉著就穿了件長衫的何燧,直衝光復路北邊的首都第一師範學校那邊的一個茶社。他們叫的東洋車從標營那裡出發,幾乎穿過了半個城市才趕到那裡。南京和何燧當年當兵的時候果然大不一樣了。幾條才開闢的主幹道都顯得寬敞整潔。小火車噴著白煙在城市的北半部分慢悠悠的通過。打著白綁腿的警察精神的在街上巡邏。到處都有新的建築,要不就是正在建設。十一層的光復銀行大樓看得人的帽子都要掉了。城市的風氣也比以前開通了許多。街上行人中也有女孩子自在的走著。穿著打扮幾乎都快象上海那裡的了。

一隊隊才下午學的,穿著國家提供的制服的小學生笑著鬧著列隊走過。不時還能看見洋人坐著東洋車,響著電鈴從馬路上面飛奔而過。洋人坐在東洋車上,也象何燧一樣好奇的打量著四處。到處都顯得民豐物阜,自有一種開國的欣欣向榮的氣氛。在這個南京最好的季節裡面,回想起前清時這個城市的灰暗破舊,當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耳邊就聽到陳山河興奮的聲音:「司馬純如這傢伙,在南京算是比較談得來的了,這傢伙什麼都好。腦子是又靈又快,總統最信任的軍事助手就是他。不過就有個毛病,想娶老婆想瘋了……在濟南的時候認識了首都第一師範的一個女孩子,回到南京就巴巴的有空就去找人家。自己那個邋遢樣子,還偏要學洋人小開送花,見面連話都說不囫圇。有天愁眉苦臉的悄悄的過來找我,見面就叫無病大哥,說你怎麼能處上兩個媳婦兒,有什麼心得把勢,傳授兩招。我說傳授個屁,帶我一塊兒去看看,你怎麼和人家女孩子說話的。結果到了那裡,女孩子一出來,司馬純如那小子平日在虎穴指揮若定的樣子就全沒有了,整個一個老鼠見到貓!可把我樂得不行。也懶得教他,想多看幾天笑話。今兒這個時候去,司馬純如准下了班在那裡茶社等著女孩子呢。咱們敲他一頓去,也是個樂子。」

何燧苦笑著搖頭,這個陳山河,怎麼就是沒有一個正經?不過和司馬湛談談,他倒是沒什麼意見。自己才發表了第一野戰集團軍司令官的職務,有些情況還不摸底。明天雨辰就要召見。事先和雨辰身邊的這個小扇子談談也好……至於看司馬湛的笑話,他就有點不理解了,一個軍人,有必要這麼婆婆媽媽的嗎?成就成,不成就拉倒,纏著有什麼意思?

首都第一師範旁邊的一家春茶社裡面,司馬湛果然坐立不安的在那裡等候。這個在虎穴大本營裡面顯得自信滿滿,指揮若定,思緒如電光火石一般的青年少將,今年三十歲。可是在這個場合,卻渾沒有了半點自信。上次送花被罵回來之後,這次是不敢送花了。穿了一身上海張德坊做的嶄新熟羅長衫,戴著禮帽。偏偏露出來的軍隊發的襯衣領子髒兮兮的。抓耳撓腮的在那裡等著。茶社的老闆看來很熟悉他了,笑吟吟的站在櫃檯後面似乎也在等著看笑話。香風閃動,兩個倩影果然如約而至。就看司馬湛那表情變化吧,先是欣喜,然後就是不知所措,最後就乾脆漲紅了臉:「倩男……坐,坐坐……」

司馬湛大參謀喜歡的對象是首都第一師範三年級的學生,也是女子戲劇社的社長。南京殷實富商的女兒。名字叫做楚倩男。留著才在南京時興起來的女學生那種被稱為「椰殼」的頭髮,嬌小玲瓏的身段,還有大方動人的笑容。眼睛似乎會說話一樣,又大又涼。至於她身邊的女孩子什麼樣子,司馬大參謀可半點都沒有注意。他的眼睛裡只有楚倩男春風拂柳一樣的身影。楚倩男和她的那位同學果然老實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接著楚大小姐就開始沖著司馬湛發作:「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要整天朝我們學校跑,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做了?學校知道了也影響不好,你是軍官,怎麼連這一點都不懂?傳達室的工友,一趟趟的朝宿舍傳消息,你給了人家什麼好處?你再這樣,下次我怎麼樣也不出來了!」

司馬湛一臉陪笑的笑容,殷勤的把桌上的紙包打開,招呼工友來倒水:「這是福建的女兒茶,一個茶山坡上,只有這棵樹上產的才是正品。你嘗嘗……還有六鳳居的茶食,排練餓了,先墊墊,其實我也沒有什麼事,最近閑得很。馬上就要出國公幹,就多來看你幾眼……」

聽到司馬湛說他要出國公幹,楚倩男得臉色一暗,咬著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就開始挑剔桌上司馬湛買來的茶食:「出國就出國就是了,很了不起么?沒你整天跑過來,我也能清凈一些日子……哎呀,你買的都是什麼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愛吃什麼,學校門口的桂花松子不買,巴巴的跑到六鳳居買這些油膩膩的東西。看著真噁心。」司馬湛趕忙站了起來,大步就朝門外走去,接著又緊張兮兮的跑回來:「我這就去,這就去,你在這裡等著,可千萬別走啊!」說著又朝外急匆匆的跑去。楚倩男的同學不禁捅了她一下:「你怎麼搞的?平時說著這位司馬先生一臉甜蜜的樣子,見面就這樣兇巴巴的,他們當軍官的,都是有自尊的,要是真的被你氣跑了,看你找誰哭去?」楚倩男咬著嘴唇發獃,表情也有些茫然:「我都知道啦……可是我爹爹說,前清時候,這些當大官的,他太了解的。糟糠妻最後沒有不下堂的,再說他又是軍人,要是在戰場上面有個三長兩短,你下半輩子該怎麼辦?小顰,我真是矛盾極了,自從娘死了,爹爹一直沒有續弦,把我帶這麼大。他老人家的話我不能不聽,可是司馬他又這麼誠心……」

司馬湛跌跌撞撞的跑出茶樓門的時候,正好撞上了陳山河和何燧,陳山河一把揪住了他:「純如,你朝哪裡跑?我和灼然大哥正沒地方找飯轍呢,你現在是地主,該請咱們吃頓飯吧!做人可不能太小氣了,你小子一個月掙七百五十塊呢。走走走,福昌飯店,定好了桌子,吃飯去!咱們哥倆好好鬧兩盅!」司馬湛在那裡急得直跺腳:「倩男在裡面等著我呢,無病大哥,別鬧了好不好?」何燧忍住笑在看著陳山河逗司馬湛的樂子,心情竟然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就看見陳山河硬扯著司馬湛的袖子:「走走走!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這傢伙可不能太重色輕友了,老子在你指揮下面辛辛苦苦的打仗,你小子連飯都不請一桌,還有沒有指揮道德?不成,今天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你!」

司馬湛眼淚都快下來了:「無病大哥,你就饒了兄弟我吧。眼看兄弟要跟著總統出國幾個月。可憐兄弟三十歲的人了,家裡面老人等著抱孫子都快急瘋了。現在好容易有一個不嫌棄兄弟邋遢而且只會打仗,別的什麼都不懂的好女孩子。你就讓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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