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世局綢繆 第九十二章 未來(一)

屋子裡面的空氣一片沉悶,本來應該是很疏朗軒敞的花廳。落地的玻璃窗子潔凈明亮。外面是一片潔白雪景的花園。花廳的地板鑼底磚都通了地龍,屋子裡面暖烘烘的。加上一席精緻的酒宴,這個場景,應該就是飲酒賞雪,非常雅緻的事情。但是屋子裡面的這些人,卻一個個是如喪考妣,神情倉惶,帶動得整個氣氛都變得凄涼,彷彿這群人都是有了今天就沒有明天一樣。放在半年前,這些穿著軍服便服,滿臉都是沒了主張的神氣的人物,跺一跺腳,北中國都要抖三抖,他們是曾經威震全國的北洋軍事團體的高級將領,現在卻困居河南這個地方,兵餉兩缺,一籌莫展。

齊燮元是這次飲酒賞雪的酒宴的主人,本來就是想請大家來破悶的。沒想到話沒說幾句,大家都是眉頭緊鎖的了。現在他們這些高級將領們,當真有著朝不保夕的感覺。原來在河南有三個半師的北洋軍,加上宏威軍,河南護軍,毅軍一部分,兩個混成旅,六萬多人蝟集在豫北的地盤上面。本來還可以靠著直隸方面的接濟,加上京漢路的路款,勉強還是能夠生存。現在雨辰掌握了中央軍事的名義。一個命令下來,只允許他們編成中央陸軍第四、第六兩個師,編製一萬八千人。一個命令就要他們遣散近五萬的部隊!直隸段芝貴早就斷了對他們的接濟。在豫南和湖北的江北軍兩員大將張志鶴和陳山河也都對他們發出了威脅。他們在豫北,這兩支江北軍的部隊不會對他們發起攻擊,但是如果他們敢於截留京漢路的路款,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要知道張志鶴麾下有六個主力團(含豫西歐陽武的兩個團),陳山河手頭更是有十多個團,是坐鎮長江中游的中流砥柱!這下他們不但不敢截留路款,還要派部隊保護,防止那些已經揭不開鍋的散兵打劫列車。既要受氣還得捏著自己的鼻子不敢聲張,還得乖乖的就對手的範圍,叫他們如何不鬱悶?現在天氣漸寒,他們雖然竭力遣散了一萬多部隊,但是剩下的軍隊他們也不敢強迫他們離營,怕兵變發生。從官到兵現在倒是同甘共苦了,沒人每天三角伙食費,大家苦度時光吧。這些前師長旅長們以前鉤心鬥角,現在互相看看,倒真是患難之交。最要緊的是,哪怕他們現在能熬著苦日子,但是未來還是一片的黑暗!現在大選稍有政治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來,是在雨辰的掌握下進行,將來他掌握了中樞大權之後,第一個要解決的,還不是他們這些沒有靠山,現在士氣全無,餉單械劣的北洋軍最後一點餘燼?這些北洋將領,還不是象歷史上面那樣曾經擔任過封疆大吏,還沒有宦囊飽滿得可以去做寓公。丟了這些最後的實力,他們就什麼也不是了。現在他們想的,就是極力找一條出路出來,雖然這條出路在哪裡,他們沒有一個清楚的。

原來的第7師師長雷振春,現在是鄭州警備司令。日子比那兩個正規師的軍隊過得還慘。雖然他這個司令餓不著,但看起來奇怪的也面有菜色,他敲著酒杯長吟:「何處桃源,可以避秦啊!何處桃源,可以避秦啊!」聽他說得沉痛,第4師得師長楊善德冷笑道:「容易,現在理堂大哥在鄭州舉行的河南省議員選舉當中不是很賣氣力么?維持秩序,為聯邦黨的代表站台助威,他們出行你都派兵警衛。哪些機關團體不想去聽他們演說,你還派兵上門催請,只要再賣幾個月的氣力,倒大選完了,雨辰自然論功行賞,那裡不就是桃源么?何必在這裡書空咄咄,滿腹牢騷?」聽楊善德語氣那麼尖利,屋子裡面的人都變了臉色,大家現在心情都不好,幾乎都是一觸即跳,齊燮元雖然是主人,但是也懶得管。有些人還巴不得他們能吵起來,不管吵什麼,好歹聽個熱鬧,省得現在心裡空落落的。

雷振春苦笑道:「德馨老弟,你現在心情不好,說這個話我也不怪你。說句老實話,現在咱們都是沒娘的孩子了。誰要有門路投雨辰去,孫子才不過去哪!不知道多少人看著段香岩眼睛裡面出火。但是現在咱們都是被打入另冊的啦!雨辰要籠絡咱們,這個時候只要給咱們發餉收編,咱們能不對他死心塌地?不過我看他是要為了自己內部的隊伍純潔。不想收編太多的北洋部隊,所以就晾著咱們,等著騰出手來解決!要不是東北出了事情,咱們說不定早就他媽的繳槍啦!等大選結束,咱們就等著回家吧!要是咱們再沒有一個打算,每個老哥哥都是拖家帶口一大堆,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他一口氣說了那麼多,每個人都是悚然變色,但是卻有毫無辦法。楊善德舉起酒杯來,朝雷振春碰了一下,仰著脖子一干而盡,然後就哈著酒氣,紅著眼睛狠狠的道:「小徐建議的那件事情,要不咱們就豁出去了吧!大家現在都是斬頭換命的弟兄,博一博說不定還是有一條生路,我看乾脆就幹了吧!」

雷振春看滿座的人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滿臉不自在的神色。他就在心頭冷笑,他也是日本陸士畢業的高才生,北洋系統象他們這樣帶兵的秀才只有兩位。陳宦陳二庵和他。現在陳宦在湖北一擊不中,就果斷下野,現在居然成為了聯邦黨的成員,在參加湖南省的地方選舉。路子走對了,也就是另有一番天地了。自己和他交情很好,卻沒有他那麼個機會。徐樹錚沒有一天不朝鄭州發密電,隔幾天還一定有代表過來。竭力接濟了一些款子,無非就是兜售他那麼一個冒險的計畫,集中兵力返師直隸,同時運動山東北洋軍殘部,重新恢複北洋在直魯豫的基本地盤,再和雨辰談條件,就賭一個哀兵必勝。如果說在東北事變初起,江北軍還沒有大舉開進北方的時候,發動這個計畫還有三分可能。但是現在山東北洋軍已經被消化,直隸駐軍段芝貴對江北系統是死心塌地的賣命,還有一個多旅的江北軍部隊坐鎮,更別說隨時可以從東北返師回來的那支提到名字就畏懼的安蒙軍了!加上背後還有張志鶴和陳山河兩支大部隊,四面夾擊之下,還有屁的成算!虧得小徐還把他的計畫當作寶貝。念念不忘於心呢。在雷振春這些有著秀才之名的人看來,這就叫做垂死掙扎了。他可不打算和他們死在一處。

就聽到齊燮元大聲的對楊善德喝道:「德馨,這些話就不必說了!國家現在還能再打仗么?我們還有能力再打仗么?小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咱們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他在老段手底下,我們受他的氣還少么?別人的意見都能聽,就他的餿主意咱們是一定不願意領教!都什麼局面了,還擱得住他再來搗亂?不就是送了幾十萬款子么?這也是原來陸軍部欠咱們的!」他這個話代表了在座絕大多說北洋將領的心聲,他們對小徐實在是一肚子的意見。他現在和趙秉鈞聯手,趙秉鈞雖然做過國務院的總理,但是在這些北洋將領的心裡,也是一個起居五節,舉止古怪的荒唐人。兩個人混在一起,他們真是寧願相信雨辰也不敢和他們鬧事了。說到最後,他們在雨辰手裡的節節失利,加上他們的主心骨袁世凱的病故,讓他們也真怕了那個年輕的雨辰。這個時候雨辰要是願意拉攏他們一下,也許河南就已經傳檄而定了。

可是雨辰卻始終沒有這個表示。楊善德聽到齊燮元的話,心裏面並不服氣。你是6師師長,老子也是4師的師長。憑什麼你來教訓我?但是看到沒人附和他的意見,也只好在那裡呼呼的喘氣。最後一拍桌子,大聲道:「悶得緊!出去涼快涼快!」扯開自己袍褂的領口,就大步的走出了暖洋洋的花廳,站到雪地裡面去了。

半晌,才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幽幽的道:「要是……我是說,咱們要是望西北去,是不是另外有一番局面?」大家的目光都向發聲的人轉了過去,原來正是原來北洋一師的參謀長李奎元,他和何宗蓮的第一師本來就在信陽之戰被陳山河打得元氣大傷,一直沒有恢複過來,後來雨辰只頒發了兩個師的番號,有著最長歷史的北洋第一師就此被編散,現在暫時就食在直隸與河南的邊界,頂了一個直豫邊區司令部的頭銜,不過才有三千多人。他與何宗蓮都是苦悶極了,不止一次的探討過出路的問題。信陽一戰他們第一師從軍官士兵到家屬死傷得太慘,都沒有投靠南方的意思。本來今天就是過來飲酒賞雪。看大家終於把話題說開了,也就忍不住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何宗蓮不住的給李奎元使著眼色。齊燮元不悅的道:「春舫,讓奎元兄說么!大家都在找出路,說出來大家也可以商量一下么!還憋著寶做什麼?大家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李奎元苦笑搖頭:「我們想的不過也是死中求活的法子罷了……」大家都看著他,何宗蓮長嘆一聲,大家淪落到這個地步,真是令人英雄氣短啊。

李奎元目光幽幽閃動,認真的向這些落魄將軍分析:「現在咱們想向雨辰挑釁,那時不可能的了,現在主客易勢,中央全局又被他掌握。咱們這五萬哀兵,無論如何不是他三十萬大軍的對手……可是咱們北洋這點種子,放眼全國,還沒有其他人能是咱們的對手!現在雨辰畢竟注意力只關注著長江流域和直魯兩省,現在又多了一個東北的包袱。背後還有同盟會三督分散著他的注意力。咱們要是向東去,自然是找死。要是咱們向西呢?只怕他還沒有那麼多的精力來關照咱們吧!西北廣大空間,正是咱們迴旋餘地。哪日捲土重來,也是未可知的事情,就算沒到那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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